憑高登遠覽,直下見溟渤。


    雲垂大鵬翻,波動巨鼇沒。


    “海族皇位傳與……鯊龍!”


    鯤皇拖著自己殘破的身軀,一步步向鯊龍靠去,他每行一步,都在白玉石台上灑下一片血跡,老人家滿頭白發也逐漸變得晶瑩,化為一縷縷光絲,飄散在空中。


    鯤琦慌忙上前攙扶著老父,盯著鯊龍那冷冰冰的背影,咬破紅唇,隻有美人眼底深處依舊湧動的波瀾,讓她看起來還是那麽柔弱。


    滔天駭浪席卷白玉高台!將喜燭燭火撲滅,鮫人老祖向魔煞藤發動了一波疾風驟雨似的攻擊!


    “轟!轟轟……”


    蛟人老祖逐漸不敵,一個不留神,被魔煞藤一藤條抽飛,一口鮮血噴灑當場。


    這時,一直未出手的老鯤緩緩抬手,朦朦青光將鮫人老祖身形包裹,鮫人老祖傷勢迅速恢複,緊接著,一群老妖精護衛著鯤皇,一步步向那鯊龍逼去。


    “鯤皇!”


    鯊龍猛地轉身,撩起長袍,大出眾位所料,“撲通”一聲跪向鯤皇,連磕了三個響頭,隨後起身,依舊背對著眾位。


    鯤皇身軀一顫,眼中的光漸漸暗淡,卻也帶著幾分犀利。


    “龍兒做的好,本皇可以……安心走了。”


    “請鯤皇……赴死!”


    鯊龍側臉望向鯤皇,微微點頭,寒眸冷漠,卻似乎也夾雜著幾分不舍。


    “不!”


    鯤琦近乎瘋狂,拽緊老父臂腕,對即將發生的一切充滿了畏懼。而鯤皇嘴角卻勾起一抹欣慰,將女兒輕輕擁入懷中。


    “鯤皇!”


    老妖精們也紛紛勸慰,妖尊境修為完全可以快速恢複受創的肉體,雖然修為大減,但總不至於隕落。


    “汩汩”的鮮血染紅了女兒嫁衣,垂暮老人勉強抬起手臂,為女兒拭掉眼角的晶瑩,他的動作逐漸變緩,直到全身也變得僵硬,宛如一尊石像。


    ……


    “琦兒,莫悲,更不要怪罪你的夫君,為父已老,早晚都要離去,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琦兒便是上天最好的恩賜,為父會在天上守護著你們,願你們……幸福!”


    當為女兒拭掉最後一滴淚,鯤皇手指一僵,無力又不舍地垂落,整個身軀也是瞬間皸裂!一枚鮮紅色十六菱水晶玲瓏剔透,至老人眉心徐徐飄出,落在鯤琦掌心……


    “不!”


    下一瞬,一條大鯤魚撐開鯤皇殘破的身軀,衝天而起!那巨鯤扇動翅膀般的雙鰭,在空中留下一道道華美的流光,飄飛向遠方火山口。


    浮華起落,遮天蔽日!


    “鯤皇!”


    所有鯤山子民無不肅然,舉頭望天,鯤皇宮發生了什麽他們並不清楚,但空中景像卻說明了一切。


    南山碼頭也是一片騷亂,鯊氏兄妹皆是滿臉駭然,也不知發生了何事,鯊龍隻是命令他們帶兵看護住老樹眾位,以免壞了喜事,可如今這是什麽情況?


    鯤皇隕落!


    “不可能!鯤皇壽元至少還有十年!”鯊海一攥拳,飄身而起。


    “鯤琦的婚禮,鯤皇為何?”鯊青滿臉疑惑,緊隨鯊海。


    “鯤姐!我該怎麽辦?”


    賊烏烏也顧不上老樹,二位打了一宿,竟拚出了激情,此刻正爪拉著樹杈,齊刷刷望向空中,滿臉的駭然。


    “涼拌?”


    老樹鬆開大樹杈,擦了一把禿頭上的汗水,不覺腹中有些饑餓,但一點也未耽誤老人家這張敗家的嘴。


    “竟敢對鯤皇不敬!”


    二位剛要進入下一輪,而正在這時,鯤山島劇烈一顫!下一瞬,那巨鯤龐大的身軀極速縮小,隨後“轟”的砸入火山口,消失在了眾位的視線中!


    緊接著,火山中一縷縷霞光噴吐,飄散開來,化為最為精純的靈力,即便離得很遠,也能感受到那股生機的旺盛。


    漫天幻彩!就像這鯤山島最美的夜色,當淒美的光被風吹散,隻留下了人間煙火,生命的脈絡奔湧入海,滋養著萬物……


    整個鯤山島流光溢彩,靈氣濃鬱凝結為雨露,就連火山口附近的也漂起了小雨,潤物無聲,不再幹涸與死寂。


    或許世間再沒有一種死法,能如鯤皇這般慷慨,用自己最後的生命,留給了這世間些許的美好。


    生於海,歸於海,鯤落……


    萬物生!


    “父皇!”


    淚水再次決堤,鯤琦癱軟在地,雙手捧著老父靈石,美眸中倒映出一條迷你小鯤的光影。


    那小鯤魚在靈石中歡快地遊曳,也好像放下了塵世種種,波光鱗鱗間,泛起一片火紅的晶瑩。晶瑩擴散,一副紅塵畫卷在空中徐徐展開。


    畫麵從今日女兒的婚禮開始講起,回訴著鯤皇這輝煌、但並不算完美的一生……


    “鯤皇!”


    在場所有海妖,無論忠誠還是穩坐玉石台上沉默的,皆紛紛跪拜。


    鯊龍也是身形巨顫,單膝跪地向鯤皇再次施禮,隨後指節攥得“嘎嘣嘣”直響,起身望向空中,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世間生靈,或許隻有在離去之際,才能放得下生前種種,而空中的畫麵也最為真實。


    ……


    漫天火紅交織,那或許是命運的顏色。畫麵中,當有女兒陪伴時,翻卷緩慢;而沒有女兒時則極速略過,以至於不細看很難辨清究竟發生了什麽。


    什麽豐功偉績?什麽皇權霸業!這些對於鯤皇似乎並不重要,他一統海中萬族隻不過想要一個天下太平,因為隻有太平了,才能不用整日活在恐懼中,才有更多的時間去陪陪女兒。


    而終有一天,當海妖們尊稱他一聲鯤皇之時,大海終歸於平靜,此時方顯太平年,遂他一生本願。


    鯤山島逐漸走向繁榮,女兒也一天天地長大,鯤皇終於可以抽身多陪陪女兒,而這時女兒卻意氣風發,想要去尋找那傳說中天之河,並貿然離他而去。


    鯤皇尊重女兒的選擇,隻是暗中保護,直到女兒意外陷入天之河,就此杳無音信……


    鯤皇肝腸寸斷,痛苦中曾多次想要放下皇位隨女兒而去,奈何海族初定,各方勢力處理不好就又是連年戰亂,生靈塗炭,他抽身不得。


    鯤皇無奈一等便是二十年,待到時機成熟準備將皇位傳與鯊龍,去尋找女兒下落時,不成想女兒竟自己走出了天之河,這還真是上天的一份厚禮。


    ……


    鯊龍也是默默垂頭,不願直視這段過往,直到畫麵回訴到了自己的兒時,他這才緩緩抬頭,嘴角冰冷中夾雜著幾分眷戀,眸中逐漸變得溫柔。


    畫麵中,那是鯤皇教導幼年鯊龍和鯤琦時的情景,鯊龍總是笨呼呼的;鯤琦則開朗活潑,兩道小身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畫麵翻卷得很慢,似乎想把這份美好永遠留住,因為這或許便是鯤皇此生最快樂的時光。


    每當鯊龍修行受挫或受了什麽委屈,鯤琦都會及時安慰,還時常向鯊龍小手中塞著好吃的、好玩的,去哄他開心……


    “為何!”


    湖中雪蓮多了些枯黃,鯤琦仗劍而起,化為一縷水線,鋒芒直指鯊龍胸口!


    而鯊龍卻未躲閃,任憑劍鋒襲來,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畫麵。


    “砰!”


    一條漆黑的藤蔓纏住鯤琦玉臂,讓鋒芒再無法向前,緊接著,無數藤蔓瞬息撲至,魔煞藤對鯤琦竟使出了對付蝠魔老祖的狠招!


    “公主!”


    老鯤眾位來不及出手,眼看鯤琦就要香消玉殞,而正在這時!鯊龍猛地探出一隻大手,“砰”的攥住那老藤,另一隻手則爆發出恐怖的吸力,一把掐住魔煞藤的脖子!


    “我說過,不許傷我……娘子!”


    “你!”


    魔煞藤凹陷的雙眸帶著幾分怨毒,同時也泛起一抹驚懼,盯著鯊龍,身前藤蔓緩緩收回,將鯤琦輕輕放下。


    同為妖尊,魔煞藤當然也早有防備,但畢竟這位修為靠吞噬生機而來,相比穩紮穩打的鯊龍還是遜色不少。


    鯊龍也緩緩收手,老藤蔓延向虛空,墨色液體湧動,勾勒出了一顆大狐狸腦袋的輪廓,輪廓逐漸清晰,老狐狸狹長的小眼睛笑眯眯掃視在場眾位,似乎在找尋著什麽人……


    “小子!方才看到你了!”


    “老狐狸!”


    水中,青峰險些憋沒了氣,瞪著翻車老母那豆粒大的眼珠子,氣牙根都在哆嗦。


    “翻車魚!放了你小爺!”


    “別急!開席就將你投喂出去……”


    “我?”


    雖深知這翻車老母似乎有意在護衛自己,青峰還是氣得直接翻了白眼,無奈之下也隻能通過光影,繼續關注著外界局勢。


    老狐狸本體未至,雖一個妖帝修為在海族地盤還掀不起什麽風浪,但這老家夥的陰險歹毒可是有目共睹,誰見到也會有所忌憚。


    青丘老狐眉心睜開一隻月牙豎眼,環顧周遭,笑嘻嘻接受眾位的嘲諷,隨後蹙眉。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老夫來此,隻為尋一株老樹和一個娃娃,汝等可曾見過?”


    “滾!”


    鮫人老祖長尾一甩,真想狠狠抽老狐狸一頓嘴巴子,卻被海妖們製止,隨後眾位紛紛將目光轉向了鯤琦。


    “為何?”


    鯤琦起身,長劍無力抬起,指向鯊龍,踉蹌著一步步行去。


    而當劍鋒在鯊龍胸口戳出一條血口,鯊龍這才眉梢挑起,一抬手攥住那長劍鋒銳,“砰”的將劍掰斷為兩截!


    鯤琦手中半截斷劍依舊無力在鯊龍胸口戳著!鯊龍仰天一聲苦笑,攥著劍鋒的手緩緩指向了空中……


    “為何?琦兒!你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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