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這敲敲打打,熱熱鬧鬧的一眾遊龍般的人群,就沿著鄉間磕磕磣磣的土路,至了一間泥瓦廟宇之前。


    這座廟宇修的也算氣派,外麵紅色琉璃瓦覆頂,青石條磚作牆,內裏寬闊,有著好幾根鬥粗的木柱,卻未立什麽神像,隻正中間擺有一個寬大供桌,上麵以紅色布簾打底,除了鋪滿了香花蠟燭外,還有一個金字牌位在前。


    上寫著“靈感大王之神”,與那廟宇門上的牌匾“靈感大王”相呼應。


    隻是這廟宇看上去堂皇大氣,細細感來,卻總讓人脊骨生寒,莫名的透著股邪氣。


    一眾靈感大王的“信徒”將猴子兩人盤坐的紅木桌抬到了供桌前,又奉上那肥豬壯羊,擺滿盛裝美酒的酒壇。


    才齊齊後退幾步,在廟宇裏麵排列整齊,跪下磕頭後高呼道:


    “大王爺爺,今年今月今日今時,陳家莊祭主陳澄等眾信,年甲不齊,謹遵年例,供獻童男一名陳關保,童女一名陳一秤金,豬羊牲醴如數,奉上大王。


    伏維饗食,還望保佑來年繼續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到了這一步,路上暗地裏有些不服氣的年輕青壯也不敢再“炸刺”了,老老實實的磕著頭跟著一起念叨。


    還有些莊子裏的老者,更是恭恭敬敬,看上去異常虔誠。


    便是在家裏一口一個邪神的陳澄陳清兩兄弟,現在看上去也沒了絲毫怨言——表麵上看上去甚至對靈感大王挑中他們家有些榮幸似的,嘴角高高咧起,不敢有半點垂下的跡象。


    “禮成!”


    由莊子裏的長者帶著,大家夥又生了個明晃晃的火堆,一股腦的燒了些紙馬紙人,祭文表。


    方才對著那一堆燃盡的灰燼堆,再次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依次沉默著,彎著腰的倒退出廟。


    最後才再組成一條遊龍,一路上吹拉彈唱的,熱熱鬧鬧的回了陳家莊。


    紅孩兒扮作的童女冷眼看完眼前的一幕幕,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沒有放在心上,隻抬頭看著屋頂,數著那一片片琉璃瓦,無聊的等起靈感大王的到來。


    無聊的凡人,無聊的把戲,無聊的妖怪。


    紅孩兒撇了撇嘴,莫名的想道。


    猴子變成的陳關保則一直保持著笑眯眯的神情,好似原主一樣的懵懂無知。


    “呼!呼呼!呼呼呼!”


    忽的,這廟宇外莫名刮起了狂風,吹得窗柩“砰砰”作響,木製的廟門“嘎吱”不停。


    驀然,風停聲歇,廟宇外悄然出現了一道高大的黑影,隱入夜幕,墨漆漆的,讓人看不齊全。


    “今年祭祀的是哪家?”


    似乎是站在廟門外打量了番裏麵供桌上的童男童女,來者上前一步,跨入廟門的同時,右手按住廟門,聲音低沉的問道。


    “回大王,今年被獻的乃是莊子頭的陳澄、陳清家。”猴子變化的童男揣著手,笑眯眯的回道。


    而隨著來者踏入廟門,被那些搖曳不停的燭火照耀到時,來人——也就是靈感大王的模樣,總算澄清了出來。


    金甲金盔燦爛新,腰纏寶帶繞紅雲。眼如晚出明星皎,牙似重排鋸齒分。


    周身常有陰風作伴,觸及人時森寒透骨。


    “嗬,你這小娃娃倒也伶俐。”靈感大王突得停住了腳步,森寒的目光投向笑眯眯的猴子,心中起疑:


    往年裏被他吃得童男童女,一個個不是被嚇破了膽,懦懦不敢語,抖如篩糠;就是哭鬧個不止,更有甚者,見了我就被嚇到氣絕。


    哪有這般氣象?


    故此停駐不前,扶住了門框,幽幽盯著兩個孩童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


    “我叫陳關保,她叫一秤金,一個七歲,一個八歲。”


    見這妖怪起了疑心,猴子也不擔憂,繼續笑眯眯的看向靈感大王道。


    ‘外貌,年齡,名字都對上了……但還是有些不正常!’


    靈感大王深深的看了猴子變的童男一眼,將目光移向一旁昂著頭,有些“呆滯”的童女,覺得這個才正常,便改了主意沉聲道:


    “往年我先用童男,今年就換個規矩,先吃童女罷。”


    說罷,靈感大王表麵上施施然邁步走向“一秤金”,暗地裏卻提高了警惕,小心仔細的關注起“陳關保”來。


    隻是隨著他走到了那被嚇傻的童女前,這個令他感覺到些許不安的童男,還是無有動作,隻繼續維持著那令人生厭的笑容。


    莫非是我多心了?


    靈感大王忍不住想道,放鬆了些許戒備的同時,一把撈向童女,張開那張血盆大口,就要活吃了這“一秤金”!


    也就在這時,昂著頭的童女終於低下了頭,看向了向他伸手的妖怪。


    隻是其眼中並不是如同靈感大王所想的一般,被嚇到呆滯,而是有些漠然與興奮!


    終於來受死了啊,雜碎!


    “一秤金”的嘴角咧起,露出個興奮中帶著些猙獰的笑容。


    也就在靈感大王見狀瞳孔一縮,大感不妙之時,“一秤金”張嘴吐氣,一氣嗬成,一條火龍就這樣張牙舞爪的從中飛出,向著措手不及的靈感大王直直襲來!


    要遭,被算計埋伏了!


    靈感大王心中閃過念頭,一時之間閃躲不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火龍灌臉,即將被其吞噬!


    但靈感大王能在這八百裏通天河,為禍一方,占據千裏的地盤,又豈是浪得虛名?


    他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火焰的不凡,來自天性的本能更是在不停的警告他:千萬不能沾染上!否則便是萬劫不複!


    於是就在眨眼間,靈感大王的身軀晃了晃,好似動了,又好似沒動,緊接著就被那火龍一口吞入了腹中,熊熊燃燒起來。


    ‘這妖怪,真是不堪一擊啊,就像上次的那條蠢鼉龍一樣。果然,小爺的三昧真火就是無敵的!’


    紅孩兒撤了變化,顯露出真身,盯著眼前的火團,嘴角微揚的抱起胳膊自得想道。


    他這些日子可不是虛度的!


    雖然看上去是整天跟著這群和尚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和他們順路除個妖降個魔什麽的。但每晚休息宿營之時,也會偶爾接受到那隻臭猴子的教導!


    不得不說,那臭猴子雖然是取巧贏得他,但也確實有著一身真本事!


    也難怪當年能和自家父王一起稱兄道弟,四處鬼混。


    最起碼,有著猴子不時的點撥幾句,紅孩兒已經不需要以自己的鮮血為引,才能放出威力不弱的三昧真火了。


    想來假以時日,甚至一念之間,他就能放出最強威力的三昧真火!


    哼哼,到時候這頭上礙事的金箍,就會被小爺我的三昧真火燒化,那群和尚也將迎來小爺我最最殘酷的報複…………


    紅孩兒的嘴角翹起,神思冥冥,忍不住開始幻想起日後揚眉吐氣,翻身做主的那一刻。


    隻是就在這時,一道陰沉的誇獎聲在紅孩兒耳邊響起:“真是了不得的神通啊!”


    ?!


    這回輪到紅孩兒的瞳孔一縮,隻是不待他反應,一條鞭腿就從斜剌裏穿出,帶著莫大的力道,一腿就將紅孩兒劈飛,撞斷了廟宇內的幾根木柱。


    撞穿了青磚瓦牆,咕嚕咕嚕的在地上滾了許久,直到在離通天河隻剩咫尺的地方,方才勉強止住了身形。


    “噗!”


    紅孩兒隻感覺到五髒六腑不住的翻湧震蕩,身體表麵到處都是火辣辣的痛感,腰腹以下的地方更是完全陷入了麻木之中。


    導致他連起身都不能,隻能先噴出一口堵在喉嚨眼的逆血後,擦了擦嘴角,以肘撐地,麵目凶狠的朝那廟宇內看去。


    什麽時候?


    那個雜碎妖怪……


    “嗬,不錯嘛,竟然想到拿假身扮作童男,引起我的警惕,再用真身變作童女,趁我不備,使用神通偷襲……”


    “若不是我神通法力更勝一籌,今日還真要栽在你這個小娃娃手上了。”


    因為紅孩兒的撞擊,導致煙塵四起的廟宇內,傳出來靈感大王的低沉聲音。


    而在一鞭腿偷襲紅孩兒,致其戰力大失後,又一拳打散了童男假身的靈感大王,踏著沉穩的步伐,自廟宇的破口處走出。


    隻見原本身穿金甲金盔,威風凜凜的靈感大王,如今身上的盔甲早已殘破了大半,渾身上下的表皮都在往外滲血——直將其淋成了一個血人。


    “可惜,若不是我今日赴祭會,未攜帶兵器,不然一錘子下去,你也不必像現在這樣遭罪了。”


    靈感大王狀似憐憫的感歎了一句,卻猛的一腳踢飛地上的沙石,遮擋住紅孩兒麵目的同時,自己則又隱去了身形,自當空一腳踏下。


    卻是想用言語拉扯注意力,再用沙土掩護,躲過紅孩兒瀕死爆發的神通,最後活活踩爆紅孩兒的腦袋!


    畢竟自他靈感大王自修煉有成,再來到這通天河自立門戶後,可曾吃過今日這麽大的虧?


    要不是他見機的快,怕是要被活活燒成一團焦炭了!


    而待打死這個不知道哪來的,膽大包天,愛管閑事的小娃娃後,他還要吃了那陳家莊所有的童男童女,殺了其他成人泄憤!


    隻是紅孩兒側過頭去,躲開襲來的塵土時,閉著的眼皮下,眸子裏並無慌張,隻有冷笑與不屑。


    嗬,雖然不知道這妖怪使了什麽取巧的法子,和那臭猴子一樣躲過了小爺的三昧真火,但這次出來除妖,真正的主力可不是他。


    他出手隻是一時手癢,兼想速戰速決,早點回去睡覺而已。


    果然,就在靈感大王那奮力的一腳即將踏下時,斜剌裏也穿出一條鞭腿,以比他劈向紅孩兒更勝十倍的力量,淩空將其打飛,一腿劈進“靈感大王”廟裏。


    將那滿桌的香花蠟燭,金字牌位,都撞得淩亂稀碎後,深深嵌進了地裏。


    整座廟宇也因為接連兩次的暴力拆遷,且一次動靜比一次大,陷入了搖搖欲墜當中。


    最後沿著紅孩兒最初撞出來的缺口,“嘩啦啦”的傾倒而下。


    “嗬,可真不經打。”


    拎著鐵棒的猴子落地後,搭眼看向倒塌的廟宇,眼中金光一閃,在確定那妖怪一條命沒了大半條,陷入奄奄一息的境地後。


    才搖著頭,笑眯眯的將地上的紅孩兒一把拉起,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又對他吹了一口清氣,笑道:


    “如何,以後還隻依仗你的神通了麽?”


    感受著體內平複下來的氣血,繼承了牛魔王皮糙肉厚的紅孩兒陷入了沉默,再也沒有向往常一般,當猴子提起這個話題,就驕傲的吹噓起他的神通來。


    “記住,修性不修命,此乃修行第一病;修命不修性,鑒容無寶鏡。”


    “前者萬劫陰靈難入聖,後者壽同天地一愚夫。”


    猴子笑著拍了拍倔強抿嘴的大侄子肩膀,也未多說些什麽,隻留下了兩句話,便轉身離去,向著靈感大王而去。


    修性?修命?


    紅孩兒站在原地,隻感覺猴子離去前留下的話語,在他腦袋裏不斷回響,把他腦袋像漿糊似的攪成了一片,但又隱隱有絲絲縷縷的靈光乍現,讓他若有所悟。


    而這邊,塌陷的廟宇廢墟裏,猴子拿鐵棒撥開了層層磚石,蹲在奄奄一息的靈感大王身前,笑眯眯道:


    “靈感大王?”


    “咳咳,你是哪裏來的和尚,要來壞我的好事?”


    不同於紅孩兒的裝扮,猴子身上僧帽僧袍的打扮讓靈感大王一眼就認出了身份,強撐著一口氣問道。


    且在認出後,這妖怪明顯的鬆了口氣。


    “嗬嗬,”猴子見狀,笑容更深道:


    “我乃是東土大唐而來的聖僧唐三藏座下大弟子,奉命護師前去西天拜佛取經,路遇這陳家莊,聽說了你這妖怪在這橫行不法,年年要吃童男童女,特來收你!”


    “嗬嗬,原來是那唐三藏的徒弟,咳咳,”靈感大王暗暗繃緊了身子,臉上卻盡量笑得和善道:


    “我曾聽聞這唐三藏乃是奉觀音菩薩之命前去取的經?且一路來多受菩薩之助?”


    “確實確實,你所聞未錯。”猴子繼續笑眯眯的點頭道。


    “嗬,咳,”靈感大王笑著咳嗽道:“那便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我乃是菩薩養魚池的一尾金鯉,平日裏受她誦經點化,方才有了這一身的本事,因一時貪玩,借潮漲之力離了南海。


    在此落戶,又一念之差,誤入歧途,在此幹了些錯事。”


    “你既然是那唐三藏的弟子,不如便放我一馬?我回了南海普陀山,也必會在菩薩麵前,為你們美言幾句!”


    “好說,好說。”猴子聞言,不住點起了頭,配合那笑眯眯的眼睛,似乎是十分讚同,因此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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