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起,星光月輝明。


    二更時分,祭賽國都城,荒廢的金光寺上空,兩道黑影卷著黑漆漆,水腥腥的怪風,一掠而過,直直撞入那曾經盛放佛寶的黃金寶塔塔頂。


    兩道黑影通過沒關緊的木窗戶竄進小殿內,搓了搓冰冷冷的胳膊,嗬著氣,一個忙轉身將木窗關好,一個從懷裏掏出一個密封好的火折子,打開來點亮這佛室內的琉璃佛燈。


    “蓬!”


    一道昏黃的燭光搖曳升起,也將這夜幕裏來訪的兩位“老客人”身影照亮——一個頭顱漆黑光滑,嘴巴寬厚,頂著雙濕潤的大眼睛;一個頭顱灰白褶皺,眼珠子被一圈圈褶子擠住,唇邊還有兩道長須。


    顯然是兩個化形都沒化完全的妖怪,且從兩人身上的水汽,不停滴下的水珠可以看出,恐怕還是兩個從水裏上岸的魚妖鱉精。


    “哎呦,終於到了,來來來,把這碗盤分好,我好放菜。”


    灰白頭的妖怪一屁股坐在這佛塔小室內的方桌一旁,又從懷裏一掏,掏出來包油紙,小心打開,露出裏麵一大包的鹵牛腱子、炙羊塊、切片蓮藕、切絲涼拌的胡蘿卜、黃瓜、小豆芽等下酒菜道。


    “咕嘟”。


    聞著那香噴噴的小菜,黑頭的妖怪咽了口口水,也忙跟著坐下,將桌上的碗盤分開擺好,看著對麵同伴倒菜的同時。


    自己也沒閑著,自懷裏掏出一個拳頭大的小酒壇,拔開紅泥塞子,鼻子湊上去陶醉的吸了兩下,才依依不舍的將桌上的瓷酒壺拿來,將酒壇裏的酒水小心翼翼傾倒進去。


    “小心點,今晚上可就這一壇,灑出去了的那份算你頭上!”


    灰白頭的妖怪放好下酒菜後,緊盯著黑頭妖怪的動作提醒道。


    “嘿嘿,我的手穩不穩,這麽多年過來了,你還不放心?要真灑了,也不浪費,我直接就趴桌子上給它舔幹淨了!”


    黑頭妖怪將壇子裏的酒穩穩倒出一半,裝滿帶把小酒壺後,將酒壇重新塞好放在一邊,提溜著酒壺,給兩妖各倒滿一碗後咧嘴笑道。


    “那你要是灑了一大半出去,我不就虧了?不行,不行!”


    灰白頭妖怪接過酒碗,小聲嘟囔了一句,便有些急不可耐的低頭小啜一口:“嘶哈~舒服,這一口下去,身體都暖了幾分!”


    黑頭妖怪撿了片牛腱子扔進嘴裏,隨便嚼了嚼,也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後,眼睛眯起,嘴角一彎,發出滿足的聲音道:


    “嗯~就是這個味兒,你去老陳記買的下酒菜就是好吃!”


    “能不好吃麽,他家可比別人家貴上兩成!”


    灰白頭妖怪也撚起幾塊炙羊塊,一把丟進嘴裏,大口嚼了嚼後,一臉愜意道。


    就著這些小菜,兩人推杯換盞間,就是一壺老酒下肚,估摸了下時間,知道後半夜那冰冷的時候還有的捱,兩人才慢了動作,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唉!你說駙馬爺也是閑的,天天讓我們倆來這廢塔裏守著,夜夜喝冷風。他自己倒舒服,在龍宮裏摟著公主逍遙自在,偏偏讓我們兄弟倆受苦!”


    酒喝多了,這話匣子也就打開了,而一想起好好的被窩睡不了,天天晚上被派出來,在這破地方守夜,黑頭妖怪自然而然的開始抱怨起了讓他受苦的源頭。


    “嗨,還不是駙馬爺和大王,聽說那從東邊來了群取經的和尚,最喜尋人不是,他們倆做賊心虛之下,不就隻能派我們過來看著,好給他們通風報信了?”


    “嘿,我聽說那群和尚裏麵有個叫孫悟空的,最是神通廣大,那個大力牛魔王聽過沒?大王和駙馬爺都要客客氣氣,以禮相待的狠妖怪!”


    “聽說就是被這孫悟空找了由頭,打上門去,打得他棄了積雷山的偌大家業,不知道跑哪去嘍!”


    灰白頭妖怪嚼了嚼嘴裏生脆生脆的新鮮蓮藕片,幸災樂禍的嘿笑道。


    “積雷山的牛魔王?連他都被那孫悟空打跑了?”


    黑頭妖怪先是一驚,顯然聽說過積雷山的名頭,一想到那份被棄置的基業,就是有些眼紅可惜道:


    “那是萬歲老狐王爺爺留下來的吧?說不要就不要了?論起來,我們碧波譚裏的寶貝,就是翻十倍也比不上那啊!”


    “嗬嗬,東西再好,也得能守住不成?聽說那狐王留下來的女兒,容貌不輸我們家萬聖公主的玉麵公主都被人打死了!凶殘的很哩!”


    喝多了酒,沒了顧忌,灰白頭妖怪肆無忌憚的說起他聽說的各種“小道消息”,揮舞著手道:


    “那牛魔王好像頭都那孫悟空被打歪了,一路捂著頭,彎著腰,狼狽逃走的!路上有個小孩罵他吃飯不給錢,他都忍了!嘖嘖嘖,一代妖王竟然淪落至此,也是慘啊!”


    “那難怪駙馬爺差我們倆過來巡攔,一旦看見什麽長相奇怪的和尚,尤其是一臉毛,長得像猴子的,就得趕快回去與他稟報,原來是這麽個原因。”


    黑頭妖怪了然的點點頭,恍然大悟道。


    “那是,你想想,就連那牛魔王都扛不住,我們家的駙馬爺這要是事發了,又能好到哪裏去?不得連夜帶著寶貝,逃竄回北海啊?”


    灰白頭妖怪又“滋”了一口酒水,左右看了看,湊到對麵兄弟臉上,竊聲私語道:


    “就我們家公主和駙馬爺幹出來的事,一旦傳了出去,都不用那孫悟空上門來鬧,光天兵天將,就要捉了大王他們一家上剮龍台!也就駙馬爺有本事在身,能逃得了!”


    “也是,也是,公主的膽子大到沒邊,找來的駙馬爺也是和她一個性子,都是無法無天的人。”


    黑頭妖怪點著頭附和,又聽耳邊有人好奇出聲詢問道:


    “哦?他們倆做了什麽無法無天的事啊?”


    “嗨,你忘了?駙馬爺和大王聯手施血雨,偷完這裏的舍利子佛寶,扭頭公主就去了大羅天,上靈霄殿前,偷了王母娘娘的九葉靈芝草……草……”


    灰白頭妖怪低著頭飲了口碗裏的酒水,滿臉酒紅色,擺擺手隨意答道。


    隻是答完後,抬起頭來,正準備笑問對麵的老夥計是不是已經喝醉了,這都能忘時,就看見對麵的桌子旁,站著一個笑臉盈盈的毛臉雷公嘴和尚。


    正一手搭在黑頭妖怪的肩上,咧嘴笑看著他打趣道:


    “說啊,你們那勞什子公主,是盜了一株九葉靈芝草?還是九葉靈芝與草草草啊?”


    “孫、孫、孫悟空!”


    灰白頭妖怪隻覺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就像那群凡人半夜坐在墳頭講鬼故事,講著講著,把正主講出來一樣!


    頓時渾身一僵,指著猴子磕磕絆絆的說完,臉上的醉意都被嚇沒了,從酒紅色變成了最開始的灰白,不,是蒼白之色!


    “嗬,竟然認出我老孫了麽?”


    猴子歪了歪頭,笑看著對麵被自己嚇到僵硬的水妖,忽的臉上笑容一收,臉色冷峻的暴喝道:“既然知我老孫威名,還不速速老實交代!”


    …………


    “你叫奔波兒灞,他叫灞波兒奔?”


    兩個快樂小妖怪?


    陳啟盤膝坐在今晚要歇息的禪房臥榻內,左右分別或站或坐著猴子,八戒,沙僧,麵色奇怪的看著眼前昏黃油燈光亮下,自報姓名身份的兩隻小妖怪道。


    我說這塔頂的妖怪是誰呢,原來是你們兩個活寶!


    你,去把唐僧師徒捉來!


    回想起那張著名的梗圖,以及關於這兩妖怪名字的各種魔性歌曲,陳啟嘴角一抽,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而這一難要對付的妖怪是誰也隨著兩隻魚妖的現身,變得清晰明了了——九頭駙馬!


    在有的版本裏是九隻頭顱的怪鳥,疑似與十隻頭的怪鳥鬼車有關。


    亦有的版本裏,真身是一隻九頭大蛇,與上古神獸相柳有關。


    絕對不好惹的人物,放有的修仙世界裏,那都是神獸異種,非主角,來一片死一片的主。


    不過陳啟對其並不是很擔心,笑話,再凶你能有我身邊的這位凶?


    除了少數幾個妖怪能讓猴子穩穩吃癟以外,其他的妖怪在他陳啟眼裏——那就是不存在!


    阿彌陀佛,貧僧不通拳腳,也不會甚麽佛法,但施主若心生惡意,還是先扛過貧僧徒兒的三棍,再來和貧僧說話。(單手豎掌,囂張微笑.jpg)


    所以在兩隻魚妖木著臉,畏畏縮縮點著頭應下後,陳啟也不用去想怎麽幫猴子解決那位駙馬爺,反而是有了閑心,頗有些好奇的對這鯰魚怪、黑魚精問道:


    “兩位的名字聽上去頗不一般,不知兩位可能告訴貧僧,其中是何含義?”


    “沒什麽特殊含義,就是我成精開智以後,覺得自己還是條凡魚時,奔波勞碌隻為食,便有感而發,隨意取得,他則是在我取了名字以後,不想費功夫再想,挪過來倒用的。”


    奔波兒灞不知道眼前這個被那恐怖的孫悟空恭敬相待的凡人和尚是誰,也不知道他問這個作啥子,但他知道這人他肯定得罪不起,當即也就戰戰兢兢的坦誠答道。


    “奔波勞碌麽……”


    陳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好吧,他還是覺得這名字有點扯,不過本人都沒覺得有什麽特殊含義,他也就沒必要細究拉扯下去了。


    和猴子幾人一道,細細審問了番這兩小妖的情報,知道了黃金寶塔內的佛寶舍利,乃是祭賽國都城外,亂石山碧波潭萬聖龍王和他的好女婿,九頭蟲所為。


    用來塞譚底,好讓水晶宮金光霞彩,晝夜光明,妝點門麵去了。


    “師父,找著這偷寶的賊人了,也知這佛寶被盜哪去了,可需要我連夜去那碧波譚,拿那萬聖龍王一家回來問罪?”


    審訊完這兩隻水妖,見從他們嘴裏再掏不出什麽有用的情報,猴子便向陳啟主動問道。


    不過由於見識過這灰白頭鯰魚怪,一嘴無中生有傳“謠言”的厲害,猴子對其嘴裏問出來的話半信半疑,準備到了那萬聖龍宮,再仔細打探番。


    “不急,這寺內的和尚都在,尋回佛寶之事並非刻不容緩,待明日倒換通關文牒之時,帶這兩個妖怪作為人證,上殿麵君就是。”


    “屆時與其說明情況,再去碧波譚尋回佛寶,好解這寺內眾僧的罪名。”


    陳啟搖頭否決了猴子的請纓,又看著兩妖,沉吟了一會兒道:


    “不過為師倒是想起來了另外一事,我在出長安後,曾在佛前立誓,逢廟燒香,遇寺拜佛,見塔掃塔。


    今日這黃金寶塔裏恰好灰塵遍布,為師托你買的掃帚也在一旁,不如今夜先去掃塔?”


    猴子抬頭看了看陳啟沉吟的麵色,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當即笑著應道:


    “好哇好哇,不過這塔上被血雨所汙,又日久無光,恐生惡物,此時又夜靜風寒,還是讓我陪師父一同前去吧。”


    “那我也去吧,怎麽能讓師父猴哥你們倆單獨掃?”


    “是啊,二師兄說的對,正好這掃帚也夠,我也去吧,大家一起,那塔雖大,掃起來也快。”


    八戒,沙僧聽著,也各自站了起來,自告奮勇道。


    “嗬,你們要去,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同去,同去。”


    猴子見陳啟臉上無不渝之色,便直接越過陳啟,替他同意下來,又瞅了瞅角落裏縮起的兩隻魚妖,撿起兩把掃帚扔了過去笑道:


    “你們兩個,閑著也是閑著,也隨我們師徒去掃塔吧,說起來,這佛塔沉寂還都怪你們家的大王、駙馬,你們作為手下,也有罪孽在身,就當贖罪了罷!”


    就這樣,明明是在深夜寂靜之時,一場關於黃金寶塔的大掃除行動卻開始了。


    而看著八戒、沙僧,以及那兩個妖怪奮力掃塵的模樣,猴子放慢了動作,臉上掛起笑容,湊到陳啟身邊,小聲笑問道:


    “師父可是找我有事?”


    陳啟對猴子的悟性早就見怪不怪了,配合著猴子的動作,一邊認真打掃地麵的灰塵,一邊對猴子幽幽問道:


    “悟空,你說這佛寶被盜,該定那萬聖龍王一家,九頭駙馬什麽罪?致使金光寺兩輩僧人無辜慘死的國君,又是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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