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穿底衣,隻扯著一領直裰的小道士緊貼在木門後,將舉著油燈的右手伸進大殿內,露著個腦袋,憑借著油燈那昏黃微弱的燈光,仔細打量起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大殿。


    黑暗中,失去了白日光亮與人氣的三清大殿,正陷入了一片死寂。


    格外的反差,讓習慣了三清殿熱鬧的小道士格外不適應。


    而小道士的油燈照過,隻能看見模模糊糊的一小處場景,更多的地方,仍然埋藏在黑暗裏,黑漆漆的,充滿了深邃與未知。


    就好像有著不知道多少隻的猛獸潛藏其中,欲擇人而噬。


    就連往日裏和藹,威嚴,莊重的三座神像,在那飄忽的燈光下,也變得扭曲,駭人,恐怖……


    “呸呸呸,怎麽能對三清祖師不敬!”


    想到此處,小道士狠狠的搖了搖頭,甩去腦海裏的那些不敬祖師的想法,合掌對上拜道:


    “祖師爺大人有大量,莫與弟子計較,明日弟子定多奉三柱香,多念一本經!”


    念叨完這些後,許是反應過來這是自家祖師的三清殿,這小道士才沒了剛才的恐懼之心,壯著膽子,輕輕推開了殿門,小心翼翼進了大殿。


    “嘎—吱—”


    使用日久的木門發出了刺耳的磨合聲,聽得小道士心裏又是一緊,但想起落下的手鈴兒,明日師父見到後的斥責,還是讓他硬著頭皮,提著油燈在地上尋摸起來。


    “手鈴呢?手鈴會被我放哪了?我記得我今天就站這塊的,這個手鈴應該就在這兒吧?”


    小道士低聲念叨著,給自己壯著膽氣,那油燈也是被他彎腰提著,映在地麵上搖曳。


    暮的,一道反射著燈光的亮銅色映入小道士的眼眸,令其喜道:“我的手鈴兒!”


    就在小道士見到失物,欲上前兩步拾起時,一隻慘白慘白的手先他一步,輕輕將那手鈴拾起,並在他耳邊幽幽道:


    “這就是你要找的手鈴?”


    “啊!啊!!”


    此時的小道士,哪還管什麽手鈴不手鈴?


    突然出現的慘白之手,和那幽幽之聲,駭的其當場三魂出竅,七魄動搖,緊握住油燈提手轉身就是奪路而逃,邊逃邊忍不住大喊道:“鬼啊!!”


    待撞開了殿門,這個小道士也不敢再回廊下安寢,隻一路跑回了道觀後院,拍打著三大仙的房門哭喊道:


    “師公!師公!大殿裏鬧鬼了!救命啊師公!”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房門“嘭”的無人自開,屋內還沒睡的三大仙,原本正盤坐在蒲團上,默誦經文,如今甩了甩拂塵後,皺眉看著驚慌的小道士道:


    “發生了何事?莫要慌張,一一道來。”


    親眼見到了三位師公,就像是看見了三隻定海神針,總算安撫了小道士那快被恐懼填滿的內心,大口喘息了幾口氣後,才結結巴巴的指著三清殿道:


    “師公,三清殿,三清殿裏鬧鬼了!我本來回大殿裏找落下的手鈴兒,結果有一隻慘白的死人手冒出來和我搶手鈴!”


    “那鬼還在我耳邊問話!問那手鈴是不是我的!”


    三大仙聞言互相對視了幾眼,三清殿裏鬧鬼?


    是來自尋死路,還是看不起三清天尊,更看不起他們三位大仙?


    當即齊齊陰沉起臉來,一甩拂塵,起身怒道:“叫你的師父師叔伯來,掌燈!我們倒要看看,是什麽陰邪,竟不長眼到我們三清觀來了?!”


    一聲令下,原本熄燈安寢的一眾道士慌慌張張的起床,穿衣的穿衣,戴冠的戴冠,提著燈火,跟在風風火火的三大仙身後,急急向三清殿趕去。


    可來到了三清殿處,眾人才發現,原本緊閉的殿門,現在全部大開,那三清祖師的神像前,蒲團上,更是端坐著兩人,背對著他們,看不清麵目。


    搖曳的燈火下,此二人的影子影影綽綽,籠罩住了大殿裏三清神像。


    “怎麽才來?”


    許是三大仙們的到來,驚動了他們,那兩人中的一人才不耐煩道。


    好膽!驚嚇了我等的門人,還敢在此裝神弄鬼?


    三位大仙眯了眯眼,互相之間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抬手止住門人在殿外聽令,隻他們三人,腳步輕抬,按左中右分布,牢牢守住了殿門後,才進了大殿。


    而隨著他們進殿,那兩道背影也隨之轉身,高傲的看著他們道:


    “你們就是這車遲國內道觀的主事之人?”


    也正是轉過身來,才讓三位大仙看清了這兩人的外貌——


    竟是一全身金色一全身銀色,穿著道袍的兩個童子,背著一把芭蕉扇,腰間掛著葫蘆,淨瓶,寶劍!


    盡皆隱隱放光華,極為不凡的樣子。


    這……


    羊力大仙對其餘兩人眼神示意道:師兄,怎麽會是兩個金銀童子?身上還帶著扇子和瓶瓶罐罐?他們在搞什麽鬼?


    鹿力大仙:管他們在搞什麽鬼,我先上去與他們鬥鬥法,試試他們的成色!


    虎力大仙:且慢,且慢,須知我道家仙神最喜收童子,這兩人身上的東西又看上去頗為不凡,不可衝動!先讓為兄探探底細!


    虎力大仙一手按住最衝動的鹿力大仙,上前對兩個等回應,等到有些不耐煩的童子打個稽首,沉聲道:


    “正是,貧道乃是虎力大仙,身旁的乃是貧道的師弟鹿力大仙,羊力大仙,添為車遲國國師,車遲道門之首,不知道友是……”


    “嗬,區區下界的野妖虎鹿羊,也敢稱大仙?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也不怕赤腳大仙聽了你們的名號,一腳丫子踩死你們!”


    渾身金色的道童聞言嗤笑一聲,奚落諷刺幾句,又見三大仙的臉上布起怒火,甩了甩道袍,昂首道:


    “我二人乃是老君座下,兜率宮裏看爐煉丹的金銀童子,聽聞凡間出了個敬道崇道的車遲國,日夜香火不停,晝夜誦經,特地下凡來一觀,卻沒想到傳言有誤。


    這三清觀內無有香火燈燭,道士誦經也就罷了,連觀主都不過是三隻沒見識的野妖,真是敗壞我道教名聲!”


    “師兄,莫要和這三妖贅述了,還是回天上去吧,稟報老爺此處有妖怪打著我道教的名號坑蒙拐騙,遣雷部天官來,幾道雷劈死他們算了!”


    那銀色童子也在一旁冷笑一聲,接話道。


    “嗯,師弟此言有理,去休去休。”


    金色童子點點頭應和道,起身拉起銀色童子,就要邁步出殿,渾然沒將堵路的三個大仙放在眼裏。


    而聽了金銀童子對他們可稱蔑視無禮的一番話,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的火爆脾氣來了,當場就要上前攔路動手。


    反倒是當先的虎力大仙,聞言心中一動:老君,兜率宮,金銀童子!


    他們三兄弟辛辛苦苦的廣大道教,打壓佛門,日日夜夜誦經祈福,為的不就是引起三清祖師的注意麽?


    如今雖然不是三清親來,但童子也行啊!就像對麵二人口中不客氣的話一樣,他們三個下界的野妖哪有挑挑揀揀的資格?


    所以眼前人若非裝神弄鬼,那就是他們三兄弟真正的福源來了!


    而且就這個囂張倨傲的態度,一眼看穿他們的真身,張口閉口間就是天界凡間的,赤腳大仙,雷部天官的,那能是假的麽?


    隻是他們今天好死不死的,偏偏因為一陣怪風,停了二十年如一日的誦經禱告,惡了這兩位童子!


    如今得罪了下凡的金銀童子,莫說是福源了,真讓他們回去遣來雷神,怕是他們三兄弟飛升變飛灰,多年苦修一朝就要化為烏有了!


    若是攔下他們……


    虎力大仙的心底升起一絲暴戾的想法,隻是掃了掃這兩個渾身上下“寶裏寶氣”的金銀童子,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畢竟天底下,尤其是他們道教弟子,哪個不知老君除了最擅長煉丹以外,就是煉器?


    就他們三個野路子,加一起都不一定是這兩個童子手裏寶貝的對手!


    而想到這一點,兩個童子的身份在虎力大仙眼裏也更真實了——不是老君座下的童子,哪有這麽多寶貝?


    可眼下童子是真的,往日夢寐以求的福源近在眼前,他們又怎麽重新討好童子,摘取福源呢?


    幸運的是,這一掃,也讓虎力大仙掃到了那空蕩蕩的供桌,那地上零碎的一些核兒啊,皮啊,當即讓攔住兩個師弟的虎力大仙,喜笑顏開的對金銀童子道:


    “慢來,慢來,是小道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貴客,也是今夜不巧,被一陣怪風誤了修行,吹滅了燭火,讓我等誤以為是天意,停了誦經禱福。”


    “貴客也請莫要放在心上,容小道備上厚禮,重獻上瓜果供奉,以彰誠心。”


    果然,不出虎力大仙所料,一聽說有厚禮和供奉,這兩個本要離去的童子就停下了腳步,麵上的冷色也隨之緩和,上下打量著他,來了興趣道:“有什麽厚禮與供奉?”


    “嗬嗬,”虎力大仙拿手肘悄悄頂了頂兩個腦袋不清醒的師弟,和顏悅色道:


    “上仙,小道身為車遲國國師,二十年來,也攢了少許身家,供奉祖師多年,觀內也常備瓜果點心無數,隻要上仙給小道一點時間,十萬兩金銀,十倍這殿中的供奉,頃刻就能奉上。”


    十萬兩金銀!


    銀色童子的眼睛一亮,邁不動道了,當即就迫不及待的開口道:


    “若真有這麽多,速速奉上,我見你誠心,就不回去稟告老爺,教雷官誅你了!”


    連那金色童子,也換了副麵孔,笑眯眯道:“若有如此誠心,可見先前確實是個誤會,你三人也確實是個敬道尊法的。”


    “自然,自然,小道對道祖的一片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兩位上仙也請在殿中稍待,我帶著師弟與徒子徒孫去為上仙準備獻禮!”


    見這兩人沒了囂張與倨傲,虎力大仙鬆了口氣,躬身一禮後,抓住兩個師弟出了門,又吩咐殿外的道士道:


    “去,把廚房,庫房裏儲存的點心瓜果,通通給我搬來,不得私藏,不得有誤,快去!”


    又拉著兩個師弟,點了一些身強體壯的道士,匆匆前往道觀的金銀庫房,準備搬起金銀來。


    “師兄,真有你的,你怎麽知道那兩個童子看得上金銀與瓜果點心?”


    匆忙趕路的路上,終於回過神來,知曉了其中利害的兩位大仙,用充滿佩服的語氣與虎力大仙悄聲道。


    “哼,”虎力大仙拿鑰匙開了金銀庫房,揮手示意那些弟子前去搬動,才得意的一笑,捋著須,對兩個師弟小聲笑道:


    “我觀那兩個童子來曆不似作假,又見大殿裏的供奉一空,地上盡是核兒,皮,哪還能不知他們的性子?”


    “必然都是個貪心貪吃之輩!隻要獻上更多的瓜果供奉,還怕他們不對我們放下身段成見?”


    “甚至為了以防萬一,我還獻上了國君賞賜我們的金銀……果然,那個銀童子還是個貪財的!”


    “如此一來,何愁這兩個童子不對我們大為改觀,在老君麵前替我們說盡好話?”


    “屆時,有了老君的關注,不論是賜下正法,還是引我們入門,哪個不比在這車遲國裏苦熬強?”


    “要知道,我們修道的目的,可就是為了位列仙班,長生不老!”


    是啊,位列仙班,長生不老!


    三位大仙的目光都忍不住火熱起來,想他們先是在深山有幸得幾卷殘經,修身養性,不知道多少年,方才修出人身,練得一身神通,隻苦無人教導,不得寸進。


    那傳說中的舉霞飛升,長生不老,更是與他們無緣!


    可修道修了這麽多年,哪個修士甘心就這樣道途受阻,困於壽命,最後化為黃土一坯?


    他們三兄弟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做下界的野妖,做那些名門正宗眼裏的歪門邪道,那些仙佛眼裏的賤畜!


    不甘心就這樣眼見仙門而不得,困於凡境終生!


    也正是這不甘心之下,他們三兄弟才出山來這車遲國,給這車遲國當牛做馬,呼風喚雨,討好君王後,不貪圖享樂,日夜在三清觀誦經禱福。


    所為的是什麽?


    還不是為了能讓這一國上下,皆崇道抑佛,上達天聽,引起三清祖師的注意,賜他們機緣?


    好讓他們能在道途上繼續走下去,做一個天地長生不老客?


    如今,機緣來了!


    “妙,妙,妙啊,還是師兄思慮周全,師弟佩服,佩服!”


    鹿力大仙撫掌大笑,腦海裏已經浮現出了自家三兄弟長生不老後,在天地間逍遙自在的場景了。


    羊力大仙也笑道:“還得謝謝這車遲國裏的那些寺廟哩!要不是踩著他們,我們哪來的道途?若不是從他們的寺廟裏搜刮,又哪來今日的這十萬兩金銀?”


    “哈哈哈,如此說來,我們若是成仙了,還得謝謝這群和尚了。”


    三位大仙對視一眼,相視而笑起來。


    “隻是,陛下待我們不薄,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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