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了飛回a市的航班,我坐在頭等艙的餐廳,點了一份牛排。(.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當空乘小姐詢問我幾分熟時,我竟然鬼使神差地點了三分熟的。


    等到那份血肉模糊的菲力被送上來時,我清楚地感覺到了來自身邊詫異的視線,雖然有些尷尬,但我還是麵不改色地拿起刀叉――有時候,你越是表現得無措,越會暴露出你的弱點;而當你理直氣壯,對方卻分不清虛實時,反而不好輕舉妄動。


    ――兵者,詭道也。


    我咀嚼著粉嫩的帶著血絲的牛肉,竟意外地覺得十分美味,感受著舌尖腥甜的血液的味道,從味蕾開始每一個細胞似乎都興奮了起來,叫囂著更多、跟多……


    我一楞,再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棄了刀叉,徒手撕扯起那塊牛排來。


    怎麽回事?為什麽剛才我好像失去了自己的意識一樣?


    我一陣後怕。


    擦幹淨沾滿血肉和油漬的雙手,在空乘怪異的眼神中,我幾乎是逃一般回到了座位上,戴好眼罩,陷入了睡眠。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感到突如其來的疲憊,但我的確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在空乘小姐不厭其煩的喚醒聲中,我才知道,飛機已經降落了,而除了我,偌大的機艙裏已經沒有其他逗留的乘客了。


    謝過溫柔耐心的空乘小姐,我招了一輛計程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家裏,洗澡,上=床,睡覺。


    我不願去想自己的身體何以變得如此渴睡,也許我的潛意識裏已經意識到了不妥――我有預感,我的身體正在發生著某種未知的改變,而這種改變,並不是能夠展示人前的。


    20xx年5月15日晚九點,我在一片漆黑中醒來。


    叫我意外的是,我能清楚地看見我房間裏的擺設,盡管這效果就像是戴上了熒光夜視鏡一樣被鍍上了一層幽幽的綠光――而我確信自己睡之前並沒有打開一盞燈,沒有安裝過一根綠色的燈管,也沒有粉刷過熒光綠色的塗料。


    那麽,到底是為什麽?


    我眨了眨眼,摸索著打開了房間的燈,暖黃色的光線照亮了房間,眼前的一切仍是我熟悉的樣子,我鬆了一口氣,卻不願意再想了。


    腹中空空,我打開冰箱,有一盒牛奶,一些速凍水餃,角落裏還有一塊新鮮的神戶牛排。


    我伸向速凍水餃的手忽然頓住了,似乎有意識地拿出了那塊牛排,棕紅色的牛肉,嫩滑的口感,有嚼勁,順著血肉的肌理撕=裂,咬碎,讓血汁順著舌尖滑下,流淌進喉間,反複咀嚼,沉浸在妙不可言的回味中……


    等等,我在……做什麽?


    我愣愣地盯著自己的雙手,那雙幹淨而修長的,握慣了手術刀的如鋼琴家一般美麗的手,正捧著一塊被咬得七零八落的鮮肉,咬痕清晰,卻不像是野獸所致。


    我慢慢地回過頭,看向身後那麵半身鏡,鏡子裏是一個穿著真絲吊帶睡裙的女人,這個女人有著一頭海藻般的長發,細長眉毛下是一雙明亮的眼睛,但是那雙眼睛的瞳仁,卻是鮮血一樣的赤紅。


    她的嘴唇邊沾著一些血肉的碎末,胸口的衣料也染上了斑斑點點的血漬,襯著她僵硬的神情,分外可怖。


    我呆呆地想,這個女人,是誰?


    我張了張嘴,想要問問她,而鏡子裏的女人也在同時動了動唇,露出一個似哭非笑的表情來。


    我渾身一震,突然像是有一道閃電劈在我腦中,教我醒悟過來――這個女人,就是我啊!


    “嘔……”我覺得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一陣反胃,忙不迭衝進了洗手間,抱著馬桶狂吐不止。


    看著那混合著血肉的穢物,我惡心更甚,直恨不得把胃都吐出來。


    翻江倒海地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我拖著虛浮的步子倒在沙發上,捧著一杯清水不斷漱著口,但無論如何,我總覺得口中那股子血腥味,揮之不去。


    透過玻璃杯的反照,我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變回了原來的黑色瞳孔,整個人與以往並沒有什麽變化,但我知道,有什麽東西,早就不一樣了。


    我看著自己的掌心,白皙纖弱,而就是這樣一隻手,卻似乎蘊含了可怖的力量――我麵無表情地合起了掌心,握緊了手中的玻璃杯,輕輕地使勁――“啪”,這個厚度約莫五毫米的玻璃杯,碎了,而我的手卻絲毫無恙。


    “嗬嗬……”我輕輕地笑了起來,卻不知道自己因何發笑,在安靜的屋子裏,聲如鬼魅。


    ――血色的眸子,尖利的牙齒,對於血肉的渴望,還有不可思議的力量,這還是人類麽?


    不,我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物……除了還完好的外表,我與那些喪屍有什麽分別?


    哦,還是有一點的,至少那些行屍走肉在進食完之後不會惡心得想吐,不會反思不會痛苦,不會像我一樣生不如死。


    我還活著麽?


    或者,真正的蕭明漾已經死去了,現在剩下的隻是一具軀殼,一個苟延殘喘的悲劇。


    難道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是要讓我體驗比那更深切百倍的痛苦麽?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認了。


    但是在我永墜深淵以前,在我徹底淪為一個被本能支配的怪物以前,我要讓那些傷害過我的人,付出代價;我要讓他們也嚐一嚐,我所受到的痛苦和絕望。


    我再沒有了睡意,也沒有了食欲,隻是抱著雙腿在沙發上枯坐了一夜。


    直到天光熹微,直到眼中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我默默地發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哭泣了。


    20xx年5月16日,我帶著那隻順手牽羊的保溫箱,來到了市三醫院。


    如果我沒有記錯,今天是那個青年劉小亮被送進來的日子,也是他的哥哥――那個對我施暴未遂的保安――劉大光恨上我的日子。


    我很好奇,若是主刀醫生不是我,那劉大光還會不會心存怨恨呢?又或者,他便轉移了目標,恨上那個倒黴的主刀醫生?


    我帶著口罩,隱在角落裏,看著那個青年被推進手術室,看著聞訊趕來的劉大光緊張地等待在門外,一麵不停地求神拜佛禱告著。


    我不禁冷笑,就算真的有神佛在世,又怎麽會理睬你區區一個凡人呢?


    ――若是神佛有靈,我也不會淪為一個怪物。


    沒多久,手術室的燈便暗了。與預想的一樣,劉小亮還是沒有逃開上一世的命運,未曾進行手術就已經被宣布死亡。


    主刀醫生是我的同事王賀,一個傲慢又虛榮的男人。


    果然不出所料,他看也沒有看那劉大光一眼,便摘下了口罩,向著辦公室走去,一邊還與身後的小護士開了兩句玩笑。


    我看見劉大光呆滯的目光驟然一亮,那是一種野獸見到獵人一般怨毒而狠戾的眼神,那樣的眼神,教人害怕。


    ――當然,這不包括我。


    因為,我已經不能算人了啊……我笑笑,慢慢靠近他。


    我並沒有穿高跟鞋,加上特別注意了控製力道,所以在這嘈雜的時候,聽不見我的腳步聲,而他一心注意著那“害死”劉小亮的“凶手”,也難以發現我的靠近。


    所以,我得以順理成章地將一支細小的淡藍色針管紮進了他的後頸。


    “唔……”他甚至來不及回頭看我一眼,便倒了下去。


    ――咦,居然暈倒了?


    怎麽我當初注射的時候沒有這麽快就產生反應呢?


    我想不明白,卻還是收回了另一支從注射科的小護士那兒順來的鎮定劑。


    任由劉大光癱倒在搶救室外的長椅上,我小心地潛進停屍間,找到了劉小亮的屍體,也注射了一劑淡藍色的針管。


    做完這一切,我又若無其事地走進了女廁所,換上了一頂假發,戴上墨鏡,喬裝後,從後門離開了市三醫院。


    晚上,我看到新聞裏發布了一條消息:市三醫院一家屬因悲痛欲絕導致精神失常,瘋狂襲擊他人,現已被送入精神病醫院觀察治療。


    那癲狂如狼犬的男人,正是劉大光。


    沒有劉小亮的消息。


    我關上了電視機,心裏卻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是麻木了麽?


    實驗下來,那藥劑對死人無效,對活人的效果也不盡相同,看起來,要多找些試驗品了。


    我將一袋從醫院血庫裏取來的o型血倒進杯子裏,凝視著那深色的液體,仿佛看見了我已然被墨色浸染的靈魂。


    20xx年5月17日,我約了趙奇威――前世那個最終背叛我的男友――來我家。


    他很高興,迫不及待地驅車趕來。


    因為我平時工作很忙,與他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我想,這也是他會離開我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背叛就是背叛,我不會原諒他的。


    作為a市房產大亨的獨子,趙奇威在他父親的一家公司裏掛了個副經理的虛職,平日裏卻是挖空了心思享受,我與他並沒有什麽共同話題,大多數時間都談不到一起;不過他相貌英俊,又會哄女人開心,在交際上手段了得,所以他追求了我半年之後,我便順勢答應了下來。


    隻是,我不喜歡他身上的脂粉氣味,所以從來沒有讓他來過我住的地方。


    我的暗示給了他莫大的希冀,即使他已經策劃著劈腿,但我相信他不會舍得爽約。


    果然,他來得很早,不到七點就按響了門鈴,捧著一大束玫瑰笑得風度翩翩:“親愛的,晚上好,這束花送給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代表我對你長久不變的愛意。”


    ――其實,我不討厭玫瑰,但我一直覺得抱著這麽一大束玫瑰受注目禮是很幼稚的一件事,所以我從來不收別人送的花。


    “謝謝,請放在門口。”我笑笑,轉身避開他熾熱的眼神,也隱藏起我眼中的厭惡――放在那裏清潔工人自會來打掃的,“拖鞋在門口,自己換上。”


    我拿著打火機,正準備點燃餐桌上的蠟燭,卻猛地渾身一顫,心底升騰起壓抑不住的饑餓感――我忍不住苦笑,發作的時間似乎提前了呢。


    我本來是準備了一頓燭光晚餐,預備先將他灌醉好套出那個女人的信息,然後再作打算;現在看來,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寶貝兒,你可真香……”他似乎是懶得再裝君子,色中餓鬼的原形畢露,從背後一把摟住我的腰,嘴唇便貼上了我的後頸胡亂地親吻起來。


    對於他的急切,我報以微笑,反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他欣喜的目光中湊上去,狠狠咬下――從他充滿驚懼的放大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赤紅的雙眸妖冶如魅,膚色蒼白如雪,臉上帶著殘忍的微笑,宛如惡魔。


    我默默地守著他的屍體,等了一夜,他沒有變異的跡象,也沒有醒來的意思――看來,我不具備喪屍那種咬一口就能傳播病毒的能力。


    我長出了一口氣,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慶幸。


    取出我的手術刀,將他肢解成小塊,用塑料袋包好放進了冰箱最下麵的冷凍櫃裏。


    我麵無表情地完成著這幾步工序,就像是懸疑片裏冷酷又變態的殺人狂……想到這兒,我慢慢握緊了手術刀,刀鋒在掌心留下淡淡的白印,卻怎麽都割不開我的皮膚。


    哦,我差點忘了,我已經和過去那個細皮嫩肉的蕭醫生不一樣了。


    嗬,我現在,可是個怪物啊……


    20xx年5月18日,再三猶豫下,還是撥通了母親的手機。


    “喂,漾漾啊,怎麽突然想起給媽媽打電話了啊?是不是錢不夠花了?一會兒媽媽叫小劉打十五萬到你卡上去啊!對了,你哥打電話來說你去找他了?漾漾啊,不是媽媽說你,哥哥工作忙,你就不要去打擾他了知道嗎?跟奇威要好好相處,這孩子人不錯……不說了,媽媽一會兒還有個會,先掛了啊!嘟嘟……”


    我看了看通話時間,23秒。


    到底,我醞釀了滿腹的話,一個字都沒有機會出口。


    有時候我忍不住懷疑:其實我是抱來的孩子吧?


    罷了,父母的地位擺在那裏,保護他們的人那麽多,哪裏輪得到我操這份閑心呢?


    手機自動鎖了屏,盯著漆黑一片的屏幕,好像心裏的大門,也一同上了鎖。


    20xx年5月19日,離那災難來臨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我在郊區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租用了一間廢舊的廠房;廠房自帶三百平米的倉庫,可以媲美一個小型的農場了。


    幾日前在網上訂購了大量的物資,今天是到貨的日子。


    我驅車來到郊區,指揮著那些工人將東西放下便讓他們離開了。


    為了避免招人留意,我將送貨的時間岔開,也沒有讓他們進廠,所以這些人並不知道眼前已經是一座屯了各式物資的大型倉庫。


    雖然最後要靠我自己將東西分門別類規整好,但憑我現在的力氣,倒也不算什麽。


    ――除了我自己,我不知道還能夠相信誰。


    20xx年5月20日,我去了醫院銷假。


    穿上了我熟悉的白大褂,握著我熟悉的手術刀,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個一心救人的蕭醫生,但我知道,那樣純粹地做手術,那樣拚命地加班的歲月,再也回不去了……就讓我,再做一台手術,再聽人喚我一聲蕭醫生吧。


    臨近午夜,做完最後一台手術,我望了一眼熄了燈後漆黑一片的手術室,與自己的過去道別。


    明天,就是末世了。


    匆匆走在醫院的長廊上,忽略身邊投注過來的眼神,我在心裏懊惱:必須要在十二點以前回到公寓,否則就麻煩了。


    ――卻不知道,我差點就因此錯過了一生中最美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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