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淮一怔。


    他望著葉嫵眼裏的濕潤,看著很難過的樣子,驚覺她其實是那樣子的在意。


    她其實,並沒有表麵那樣堅強。


    她其實也才27歲,卻陪著他周京淮經曆了那麽多,他周京淮欠葉嫵的,可以說這輩子都還不清。


    可是現在,他卻隻能說一聲:“對不起。”


    葉嫵眼角有淚痕滑過,她恍惚一笑:“周京淮,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隻求你離開這裏讓我清淨,若你真的抱歉,就把字簽了吧。”


    周京淮不願意簽字,他不想離婚,但他離開了公寓。


    樓下,周京淮的車子沒有開走——


    他坐在車裏,嘴唇上含著一根雪白香煙,正要點著,目光卻被遠處的小孩子吸引住了。


    大年初一,小孩子在玩小鞭炮,不時傳來歡快的聲音。


    周京淮看著一張張稚氣的臉,略微出神——


    其實,葉嫵很喜歡小孩子。


    每年春節的時候,葉嫵都會準備很多的紅包和糖果,發給周家旁支的小孩子,她會笑眯眯地看著孩子們吃糖果、將紅包放進小口袋裏。


    周京淮看了半晌,頹然倒在真皮椅背上,拿手背擋住眼睛。


    狹長好看的鳳眼,帶了一抹濕潤。


    ……


    午時,他回到周家大宅。


    車才停下,周老爺子身邊人早等著他,叫他去書房一趟,說是老爺子有話要說。


    周京淮下車,反手關上車門:“徐叔,老爺子說什麽了?”


    徐懷南淡笑:“話沒說幾句,倒是落了一會兒老淚,當真是動了真感情了。老爺子這樣子的人,不容易啊。”


    周京淮沒再說什麽,繞過了兩排霧凇,筆直走向老爺子的書房。


    他推開書房門,裏頭安安靜靜的。


    周老爺子自個下棋呢,聽見動靜頭也沒有抬:“把媳婦兒送走了?”


    周京淮輕唔一聲,走到老爺子對麵坐下,順手撿起幾個棋子:“我陪老爺子下棋。”


    一個巴掌,抽在他的手背上。


    周老爺子冷笑:“年紀輕輕的不陪老婆,陪我老頭子下棋,出息了你。”


    周京淮放下棋子,無奈笑笑:“老婆不是跑了麽?”


    老爺子目光火辣:“跑了你就不能追回來?京淮,我今天問你一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對阿嫵究竟是什麽個章程?”


    周京淮沒有藏著:“我不想離婚,我想和她接著過。”


    他一表態,老爺子便把心裏話整個說出來了:“真不想離婚,那就要做出個男人的樣子來。若是生不了孩子,在家族裏挑一個過繼吧,這種好事兒旁人會上趕著送過來的,讓阿嫵挑中意的就是。”


    周京淮十分震驚,因為老爺子特別重視‘血統’。


    周老爺子沒有忘了大孫子:“京耀的孩子優先吧!還有那百分之十,你媳婦兒不肯要,你父親也表態了願意讓給大房,等我百年之後就給京耀吧,這些年來他心裏不平衡得很。”


    周京淮沒有意見。


    老爺子把玩手裏的棋子,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開口:“日內瓦那邊,你趁早斷了吧!”


    周京淮苦澀一笑:“隻是當年辜負了,她又一直生病所以多照料一些而且,並沒有什麽私情。”


    這樣搪塞的話,周老爺子不愛聽,手裏棋子扔在地上:“沒有私情你把她當祖宗供著?她的病是她天生的,你媳婦的病可是因為你,你長點兒心吧!”


    周京淮垂首:“我知道的老爺子。”


    ……


    大年初二,葉嫵收到了一份禮物——


    一枚小狗的銘牌。


    銀製的小圓牌上,刻著兩個英文字母,代表的是周京淮和葉嫵的小狗崽子。


    葉嫵想:周京淮不像這麽無聊的人。


    但是往後一周,她每天都會收到周京淮送的禮物,都不是特別值錢的東西,但花了心思,有一條細細的鑽石鏈子,葉嫵還挺喜歡的。


    但這些東西,她都沒有用,隻扔進一個盒子裏。


    她不見周京淮、冷處理他,卻絲毫澆熄不了男人的熱情,元月十四那晚,周京淮打來無數電話,一直到葉嫵受不了接聽:“你究竟有什麽事?”


    那頭,周京淮嗓音很溫柔:“明晚京市的迎新宴會,你去不去?”


    葉嫵肯定要去的。


    明晚陳太太要介紹兩個人,是她一直想認識的,但她不想告訴周京淮,就很冷淡地說:“我去不去,跟你沒有關係。”


    周京淮便知道,她一定會去的,心滿意足。


    掛上電話,周京淮覺得追求葉嫵的感覺,很不錯,家中傭人都說他如沐春風。


    他想,除了愧疚與責任,他多少是喜歡葉嫵的。


    ……


    正月十五。


    京市舉辦一場盛大的迎新宴會,衣香麗影,名流如雲。


    今晚,葉嫵結識了藝術界的泰山北鬥,她請他們為她簽下的畫家背書,有了名人加持,新人身價倍漲。當然,葉嫵會給七位數的傭金。


    今晚,她穿得低調,一襲黑色真絲長裙。


    搭配一對bijoux heart品牌手工耳墜,鴿血紅的流蘇吊墜將她的脖頸襯得白皙細膩。


    她端著香檳與人應酬,半小時的時間,大抵已經談妥。


    周京淮站在幾米開外,看著妻子與人應對,葉嫵的本事是他手把手教的,她的殺伐果斷,其實都藏著他周京淮的影子。


    這種感覺很微妙,有一點點甜。


    ——他與葉嫵是共生體。


    周京淮眸子深沉,結束窺視,準備過去與葉嫵說話。


    意外發生了。


    白楚年的太太闖進宴會。


    白家收到了法院的傳票,原告是葉嫵,告她們全家用了周京淮的錢,準備追回那些付出。


    白太太氣勢洶洶,對著葉嫵大罵——


    “葉小姐你搞搞清楚,那些錢是京淮心甘情願付出的,他與芊芊更是清清白白,你憑什麽跟我們打官司?”


    “哦,我知道了!”


    “因為你生不出孩子,因為你是不下蛋的母雞,你占著茅坑不拉屎,你嫉妒我們白家得到京淮的重視……”


    ……


    宴會廳裏,一片靜默。


    白楚年的太太竟是這麽不體麵,當眾說人隱私,他們以為白楚年會喝斥太太,沒有想到白楚年過來,竟然幫腔:“葉小姐,你太咄咄逼人。”


    所有人都同情葉嫵,原來傳聞是真的,葉嫵失去了生育功能。


    這種同情,對葉嫵來說,比死還要難過。


    她被周京淮辜負,又被全世界的目光鞭撻,但她不可以自怨自艾,至少在旁人麵前,她要維持住體麵和尊嚴。


    葉嫵盯著白太太,一字一句說道——


    “不要以為羞辱我,我就會撤訴。”


    “我不但不撤訴,我還會加訴你們白家人侵犯我的名譽權,到時白先生不但要賠錢,還要在社交媒體上對我公開道歉,置頂一個月。”


    “隻是不知道,白先生積攢的名聲,夠用嗎?”


    ……


    白太太後悔了。


    她不能讓丈夫名聲受損,她想要收回那些話,葉嫵卻冷冷一笑:“你們等著法院傳票吧!我先失賠了。”


    白太太看著她的背影,懵了半天,喃喃開口:“京淮,你就由著她羞辱我們嗎?”


    周京淮緩緩踱近了。


    他靜望著白楚年夫妻。


    從前他一直很尊敬他們,但是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公開羞辱他的妻子,那些難聽的話就像是市井潑婦對罵,是當他周京淮死了麽?


    一片寂靜聲裏,周京淮輕聲開口:“葉嫵是因為我才落下病根。以後我再聽見誰說我的妻子,我周京淮,會讓他在京市連大街都沒得掃,更不要說是德高望重的藝術家。”


    這話,是直接打臉白楚年了。


    白楚年被狠狠下了麵子,一張相貌堂堂的臉漲得通紅,但硬是一個字不敢反駁。白太太亦是,他們頭回見周京淮發這麽大的火。


    白楚年心知:今時不同往日,周京淮心裏有葉嫵。


    周京淮放完話,去追葉嫵了。


    白太太辦了錯事,一直嚶嚶哭泣。


    白楚年嫌她煩,索性躲起來抽一根香煙,不想意外撞見了陳太太。


    陳太太與葉嫵交好。


    而且,她一向痛恨白楚年。


    這會兒看見他,陳太太便冷下臉斥責:“你的三觀越發不正了,若是我們的女兒被人奪了丈夫,受到這樣的不公正待遇,你還會說她咄咄逼人嗎?”


    白楚年臉一陣白:“我們的女兒,絕不會像葉嫵這樣刻薄。”


    陳太太冷笑:“我覺得她很好,勝過你那不要臉女兒千百倍。”


    若是旁人說這話,白楚年一定發作。


    但陳太太是他昔日戀人,他愧對於她,所以壓下了脾氣問起了女兒下落。


    提起女兒,陳太太麵容憂鬱:“隻查到人還在京市。她們當年租住的房子叫梗子巷,但那一片老早就動遷了,我去過那裏無數次,才聽得當年的老人回憶,說那老婦人總是叫她……阿舞。”


    陳太太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裏落下——


    她聲音破碎:“我的孩子,她叫阿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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