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藏書樓走到琢堂的一路上,都是下課趕著離開的國學監弟子,傅重巒好不容易逆著人流回到學堂,抬眼看去,已經不剩多少人了。


    課室裏隻有幾個還在收拾東西的身影。


    傅重巒掃了一眼,瞧見了收拾好東西準備往外走的旬知。


    大抵是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實在有些熟悉,傅重巒停住了腳步。


    這麽些天,他好像一直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麽名字。


    看周身氣度,約莫是地方寒門出身的子弟,隻是不知道這人在這裏得罪了什麽人,這幾天日日都有人找麻煩。


    傅重巒蹙起眉心,正打算喊一聲他,身後卻想起了葛夫子的聲音。


    他回頭看去,隻見葛夫子在不遠廊下,同傅重巒招了招手。


    不好讓老師等,傅重巒轉身朝葛夫子走去。


    待走近,隻見葛夫子笑咪咪的看著他,掃了眼他的臉色,這才開口問道。


    “安之,可有在藏書樓找到那書啊?”


    傅重巒跟葛夫子報的名目是先前跟盛太傅報的書是一樣的,所以葛夫子也並未多有懷疑。


    傅重巒微微頷首,禮貌的同葛夫子行禮。


    “學生謝過夫子,今日若非夫子應允學生,想來學生一時半會也找不到……”


    葛夫子笑了起來,滿麵的皺紋卻格外的和藹。


    他笑完,定定的望了傅重巒一會,忽的輕歎一聲,頗為感慨的笑道。


    “也不知為何,總覺得安之你很像老夫的一個學生……不過過去太久了,現在想起,一時竟會覺得恍惚。”


    傅重巒麵上的笑意在下一瞬淡了下來,他淺色的瞳孔中露出幾分難以置信。


    指尖不由捏緊,克製著來自靈魂的顫抖。


    老師,說的到底是誰呢……是他嗎……


    葛夫子回神看了眼傅重巒的神色,愣了愣,隨後目光帶了點歉意的說道。


    “是我糊塗了,安之便是安之,不是其他人。”


    葛夫子將手裏一直提著的一個包裹遞到傅重巒麵前,帶著幾分慈愛。


    “這是你師娘做的糕點,你且拿回去嚐嚐。”


    傅重巒愣神的結接過,低頭將眼角的淚拭去後,抬眼朝葛夫子鄭重的行了一禮,聲音帶了幾分嘶啞。


    “學生,謝過老師……”


    葛夫子朗聲笑了起來,他是個極為平和的老師,在這國學監教了十幾年的書,卻依舊淡泊名利,兩袖清風,是個真正值得敬佩的恩師。


    他拍拍傅重巒的肩,忽的想到什麽,便同傅重巒說道。


    “這幾日能看出你是個好孩子,好學知禮,想來三日後的旬考,安之你必有把握。”


    傅重巒還有些沉浸在葛夫子說的話中,剛順著話點了點頭,忽的反應過來,身形僵硬了片刻。


    恍惚間記起來旬考是什麽,回憶起的都是從前國學監旬考的血雨腥風。


    國學監的旬考同地方學政不同,國學監每一旬末考一次,考的範圍不知,內容不知,且要考完君子六藝,


    時不時學監裏的老師想起什麽新奇考題,便會臨時改題,考起來兵荒馬亂。


    國學監裏的不少矛盾,也都是在旬考裏產生,因為旬考的名榜都是考完一個出一個成績,同時可以看到他人的分數。


    不僅要邊考邊還得邊防著同窗刷榜,偌名次低於合格位次,則會被記一次不合格,三次則勸退……


    想到這些,傅重巒隻覺得,他臉色比鬼也好不了多少了。


    就算他有把握及格,但要應付這次旬考也要耗費不少心力。


    傅重巒尚在恍惚,葛夫子抬眼看了看天色,晚霞滿天,天色將晚。


    “好了,時候不早,早些歸家。”


    說完,葛夫子便晃悠悠的轉身往另一側走了。


    獨留傅重巒一個人沉默了許久。


    待緩過神來,傅重巒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轉身時已經沒有方才那人的身影了。


    許是方才走了……


    傅重巒想了想,忽的想起肖從章似乎這會還在外麵等著他……


    忽的就有些煩躁了,但為了不露餡,又不得不在他麵前裝著!


    煩死了啦啊啊啊啊


    傅重巒原地跺了一腳,不情不願的往外走……


    天色將暗未暗,似黃昏,又似破曉。


    傅重巒的身影出現時,守在馬車邊的林修一眼就看到了。


    他喚了傅重巒一聲,那道身影才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走到跟前,林修揚著憨厚的笑臉望向傅重巒,回應他的卻是傅重巒眯著眼,一副十分審視他的模樣。


    林修一臉疑惑,剛想問一句,卻見傅重巒瞪了他一眼,頭一甩,冷哼了聲,故意十分大聲的踏上馬車。


    傅重巒一掀開簾子,本來麵上帶了點怒氣的,在看到裏麵靠在車廂合眼小憩的肖從章時,神色一頓。


    隨後反應過來,才坐了進去。


    馬車慢慢的動了起來,傅重巒坐在肖從章對麵,暗自打量著肖從章。


    這家夥還真的是,鍥而不舍的要盯著他呢……


    就這麽怕他知道他們在查什麽嗎?


    傅重巒麵露無語的歎了聲,別開眼懶得看見肖從章的臉。


    車廂安靜了片刻,隻兩人的呼吸聲相繼起伏著。


    傅重巒冷靜了片刻,忽的想到了什麽,他慢慢側身,視線漸漸落下了肖從章的懷中。


    方才那本書……


    若他猜到沒錯,那本書便是從前在五皇子府上,他看到的有關於藍金銅麵具的記載……


    傅重巒瞥了眼肖從章,他睡的似乎很沉,除卻眼底散不去的烏青疲憊,好似還睡的很不安……


    不對,他管這個幹什麽……


    傅重巒猛的抽回思緒,眼眸暗了暗,有些緊張的抬手往肖從章懷裏伸了過去。


    修長的指尖緩慢的靠近肖從章的衣襟口處,慢慢的探了進去。


    此刻的傅重巒神情嚴肅緊張,連呼吸都壓抑住了。


    好不容易摸到一角,傅重巒眉眼帶了點笑,想要抽出來卻發現使不上力氣,他緊盯著肖從章的神色,生怕他這會突然醒過來


    傅重巒直起身,俯身去靠近肖從章,他一心都放在書上,並未發現,此刻他和肖從章的距離,抬頭便會碰到。


    就在傅重巒就要將書拿出來的時候,肖從章忽的動了動,傅重巒頓時僵在那,不敢再動一下。


    但好歹肖從章大概隻是睡的不安穩,微微側了側身換了個姿勢,傅重巒趁他動作間,猛的將書拿了出來,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傅重巒坐回去後,不敢放鬆,小心翼翼的打開書翻找起來。


    在找到關於藍金銅麵具的記載後,屏住呼吸的掃了一遍。


    在看清藍金銅麵具的典故後,傅重巒的腦中起了片刻的爭鳴。


    他恍然失了力氣一般的用手撐著,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握著書的手微微輕顫著,好似難以置信一般。


    但很快,容不得傅重巒多加思考,他抬眼看了看外邊,快要到盛府了,他得趕緊將書放回去,不能讓肖從章發現。


    他努力平複好呼吸,轉身再次靠近肖從章,小心的拉開他的衣襟,想要將書放回去。


    就在他以為要成功的時候,馬車不知為何顛簸了一下,傅重巒被嚇得驟然抬頭的瞬間,


    不小心撞到了肖從章筆挺的鼻梁,吃痛的下一秒,傅重巒便同睜開眼的肖從章對視上。


    此時傅重巒的一隻手還落在肖從章的胸膛上,姿勢滑稽中帶了點,變態。


    他回過神來,猛的抽回手,卻又忘了自己這會站不穩,用力過猛身形一晃,就這麽直挺挺的朝肖從章撲了過去。


    幸好肖從章反應快,他抬手攬住傅重巒單薄的腰身,順勢一帶,將傅重巒牢牢扶住,按回了位置上。


    驚魂未定的傅重巒靠在車廂壁上,望著肖從章,呼吸急促不止。


    肖從章此刻眼中的疲倦褪去,帶著宛如濃墨般的黑霧,劍眉微微擰起,目光將傅重巒打量了片刻。


    一陣窒息過後的對視,隻見肖從章喉結上下浮動,帶著幾分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


    “你剛剛,在做什麽?”


    傅重巒身形僵住片刻,隨後低垂眼眸,麵上掛了抹尷尬的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盛府到了,我隻是想叫醒肖將軍你……而已。”


    傅重巒輕咳的幾聲,眼神往四周到處看,為了避開肖從章明顯帶著質疑的目光。


    肖從章靜靜的看著傅重巒慌張的神色,沉默了會,露出一抹極淺的笑。


    “是嗎。”


    傅重巒餘光掃了他一眼,肯定的點了點頭。


    “不然?”


    肖從章配合著他,沒在發出疑問。


    馬車停下後,外邊傳來林修宛若天神一般的聲音。


    “盛小公子,將軍,盛府到了。”


    傅重巒的眼眸瞬間染了幾分欣喜,他忙的掀開簾子,準備往下走,感受到身後的凝視,想了想,傅重巒還是側身回頭同肖從章說道。


    “今日多謝肖將軍送我回來……”


    肖從章眼皮微掀,目光裏帶了點傅重巒一時看不透的神色。


    隻見他微微頷首,應了聲。


    “嗯。”


    話音落下,傅重巒也不再說什麽,轉身跳下了馬車。


    大步進了盛府大門。


    肖從章抬手微微掀開窗簾一角,待傅重巒身影消失在門邊,才收回手。


    林修駕著馬車往住處走去,馬車裏,就著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肖從章神色清晰的從懷中拿出方才的書,靜靜的望了一會。


    許是想到方才傅重巒的神色,肖從章回想了片刻,緩緩的勾了抹笑,隨後緩緩的,重新合上眼。


    馬車很快到了他們的住所。


    魏嶺不知何時等在的門前,這會正纏著溫與庭說話,看見林修他們回來,才勉強克製一下。


    肖從章大步從馬車裏走下,朝魏嶺他們走過去,隨意的將手中拿著的書冊扔給魏嶺後,落下一句


    “看完燒了。”


    便越過兩人,往府裏走去。


    魏嶺麵帶疑惑的看向林修,目光帶著不解。


    “你跟將軍下午出去辦事,可是遇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


    林修被問的一頓,他很認真的想了想,隨後堅定的搖了搖頭。


    “沒有啊。”


    魏嶺難得質疑起了自己的直覺。


    難道他猜錯了,剛剛肖從章沒有開心的從他身邊路過嗎?


    林修上前拍了拍魏嶺的肩,一副難以評價的神色。


    “軍師,我看你平日裏小溫大夫不咋搭理你,搞得你整日疑神疑鬼的。”


    魏嶺聽完林修說的話,無語的切了聲,餘光瞥見身邊的溫與庭轉身往府裏走,神情染了幾分煩躁。


    他一把拍開林修搭上來的手,折扇一展搖了幾下。


    “我看你還是太閑了,我這就去跟將軍說,把你調回營裏去。”


    說吧,魏嶺轉身便走,林修原地懵了一瞬,隨後便氣急敗壞的追上去……


    夜色如水溫柔


    另一邊,傅重巒洗漱完之後,躺在床上並無睡意。


    腦中回想起今日在書上看到的內容……


    古有巫族,信仰黑鬼山神,族人鑄藍金銅鬼麵示人,驅邪避禍,隻為長生……


    書中所說此族有一秘術,可驅策百鬼,可招人魂魄……


    該族據說曾在儋州出現過一次……


    而儋州,當初是五皇子的封地。


    為什麽偏偏是儋州呢……


    那當年他在五皇子書房看到的藍金銅鬼麵具,是否說明,五皇子當時便同鬼麵人有關係?


    可為什麽呢,為了什麽?


    傅重巒腦中閃過了幾個可能,他翻了個身,繼續想道。


    偌那日出現的鬼麵人是當年五皇子的人,可為什麽,當年他在五皇子麾下做事,卻從未見過?


    傅重巒恍惚記起,當年他為五皇子周旋各方勢力的時候,他依稀察覺出,五皇子背後尚且有高人指點,且那人的想法常與他不謀而合


    但五皇子將此人身份遮掩的隱蔽,便是當年算的上是五皇子親信的傅重巒,都未能知曉半分信息……


    後來五皇子出事,他被抓進大牢,也未曾聽說此人的下落……


    難道現在是這個人在暗中做事?


    偌當真如此,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呢?


    傅重巒腦中浮現肖從章今日的神色,眉心微擰了起來。


    難道,肖從章也知道些什麽?


    想到這,傅重巒眉間多了幾分複雜的思緒。


    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在深究下去,因為他早已不在當年的局中,過度探查下去,也許得到的結果,也並非是傅重巒能接受的……


    及時抽身,才能明哲保身。


    此乃真理也。


    傅重巒暗暗點了點頭。


    想明白後,腦中思緒變得清醒許多,發了一會愣,很快睡意彌漫上來,傅重巒聽著自己紛雜的心跳聲,沉睡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奸臣重生後將死對頭拿下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奇怪的餅不能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奇怪的餅不能吃並收藏奸臣重生後將死對頭拿下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