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星很快就去和周公下棋了,楚冀愷用手戳了戳尋星嫩滑的臉蛋兒確定她和周公下得正起勁兒才敢翻身下床離去。


    楚冀愷剛輕輕地從外麵關上門,樓梯的燈就亮了。


    “下樓,我有事跟你說。”尋沛的聲音很輕,也許是怕吵醒女兒。


    尋沛坐在沙發上,楚冀愷站在他對麵。


    尋沛從茶幾下的抽屜裏摸出一包香煙。他很少抽煙,一般都是在心情煩悶思緒混亂的時候才會點上一根,所以這也是楚冀愷第一次看見尋沛抽煙。


    “幹爹……”


    “我知道是星兒不想讓你出來……”尋沛一想先前聽到的對話就忍不住想笑,他的小星星總是那麽可愛。但又看看眼前孩子的處境,他真的笑不出來。


    “我……”楚冀愷本想坦白內心那些可恥的躁動,但尋沛抬手阻止了他。


    尋沛幽幽地歎了口氣,說:“你爸出車禍了,你去換身衣服跟我走吧。”


    楚冀愷腦袋裏是玻璃開裂的聲音,他跑回客房迅速換了一身保暖的運動服。“幹爹,那個、醫藥費麻煩您……”


    “走吧。”


    此刻尋沛已經換好鞋在玄關等著他了。楚冀愷這才注意到尋沛穿的竟然是一身暗沉的黑色,從裏到外都透著莊嚴卻又顯得有些壓抑。霎時,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幹爹,我需要回家給我爸帶兩件換洗衣服嗎?或者……”


    “不、不用。”尋沛說著伸手在自己臉上用力抹了兩把才把眼淚困死在眼眶裏。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上前拍拍楚冀愷的肩,說:“走吧,別讓你爸等久了。”


    楚冀愷腳下沉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幹爹……”


    尋沛回頭便看見兩行清淚從楚冀愷的眼眶中溢出……他握緊左手的公文包,表情嚴肅地履行義務:“楚冀愷先生,我作為楚譽行先生的代理律師現在正式通知您:一個小時前本人接到市公安局的通知,楚譽行先生因車禍搶救無效離世。現在屍體停放在江城市第二人民醫院,請家屬前往認領。”


    楚冀愷淚流滿麵跪坐在地上,快要喘不過氣的他艱難地一遍遍開口問著:“為什麽?為什麽……”


    尋沛也是幾度哽咽,他上前扶起楚冀愷:“去送你爸最後一程吧。”


    “幹爹,你說、這、這是為什麽?明明、明明我家、我家昨天都還好好的……為什麽……幹爹,你、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他明明、明明、已經有了我和媽媽……他為什麽要在外麵找小三?為什麽?然後、又一個說法都不給我、就這麽死了?為什麽?明明我們過得那麽幸福的……”


    麵對楚冀愷聲嘶力竭的詢問尋沛卻一個字也答不上來,隻能緊緊地抱住他,用身為成年人的冷靜與沉穩默默地陪伴他。


    下樓尋找楚冀愷的尋星遠遠地就看見了玄關處有微弱的燈光,根據身高推測她試探性地叫了聲:“爸?”


    “星兒,你怎麽下樓了?”尋沛剛開口就發覺自己的鼻音很重。


    “爸,你哭啦?”尋星走近了才看見楚冀愷的頭埋在尋沛的肩頭哭泣著。她指了指埋頭痛哭的楚冀愷小心翼翼地問:“爸,他這是?”


    “你幹爹他……走了。”尋沛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著尋星的表情。他和妻子都是親緣淺薄的人,父母都走得早,所以尋星也從來沒有經曆過親近之人離世的痛。


    尋星木訥地看著尋沛,腦子裏猜到了但又不敢肯定。她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站在陰影裏……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走了,是、是死……”


    尋沛沉重地點頭,“他去世了。”


    尋星咬著唇上前抱住楚冀愷,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可是她嘴裏依舊重複著安慰的話語:“哭吧、哭吧,有姐姐在,姐姐會陪著你。我們之前說好了的,我會一直陪著你。你放心,姐姐在呢,姐姐陪你。”


    看著女兒強裝鎮定的模樣尋沛感到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女兒懂得如何成為一個姐姐,如何成為一個精神支柱。而心酸的則是她的懂事,懂得換位思考。楚冀愷不能依靠父母,那麽她也不能在楚冀愷的麵前過度依賴父母。


    尋沛抹掉眼角溢出的淚,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弧度:“好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打起精神來!老楚平日裏也是個注重穿著打扮的,我們去見他也該捯飭捯飭。星兒,你去換身衣服我們一起去接他。”


    尋星點頭,抹了把淚,說:“我去穿幹爹給我買的黑色小洋裝。”


    尋沛雙手捧著楚冀愷的臉,苦笑:“你看你這一臉鼻涕眼淚的,把我衣服都弄髒了。老楚看見了那不得笑話我?我去換件西裝,順便叫上你幹媽一起。你也去洗把臉吧。”


    楚冀愷點點頭。雖然他此刻心裏無比酸澀,可他也清楚地明白哭泣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他應該擔負起他的責任。正如他先前給尋星強調的一樣:他已經18歲了,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停屍間的溫度很低,就算尋星此刻穿著長羽絨外套也依舊覺得寒冷無比。躺著的楚譽行也顯得無比陌生,皮膚的顏色要比往日白上幾分,但卻又灰撲撲的,像個假人。她就那麽看著,還是覺得這一切都不太真實。


    曹靜怡牽著楚冀愷的手站在離楚譽行最近的地方,她的指關節有些泛白,跟用了很大的勁兒似的。尋星剛想問媽媽這樣用力小愷的手會不會痛,就看見楚冀愷突然撲向了他爸爸的屍體。還好旁邊的醫生眼疾手快抱住了他。


    尋星這時候卻鬼使神差地靠近了過去,伸手摸向楚譽行的臉。


    “星兒!你幹嘛?”曹靜怡看見了一把將尋星的手拽了回來。


    原本在走廊上的警察、醫生與尋沛也聞聲進來。隻見醫生抱著楚冀愷,曹靜怡則是一手抓著楚冀愷的手另一隻手還拽著尋星的手臂。


    尋沛走到妻子身邊,“這是怎麽了?”


    警察顯然是見慣了此類事件,拍拍楚冀愷的肩輕聲說了句“節哀”。然後對尋沛說:“麻煩尋律師把家屬都帶出去吧。”


    “走吧。”尋沛雙手按住楚冀愷的肩將人推了出去。


    曹靜怡也拉著尋星的手來到走廊上,她嚴肅的問:“你剛才想幹什麽?”


    “我想摸一下幹爹。”尋星感受到曹靜怡現在很生氣。


    曹靜怡的確很生氣,因為原本她就不讚同帶尋星過來。“屍體不能碰!在來的路上你爸不是已經跟你們說過了嗎?”


    尋星的確是把尋沛的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對不起媽媽。我隻是覺得裏麵躺著的人不像幹爹。”


    “星兒……”曹靜怡看著女兒不哭不鬧的模樣隻覺得心疼。


    尋星看不懂曹靜怡眼神中的情緒,但她能體會到曹靜怡這是在心疼她。可是現在明明是楚冀愷更讓人心疼啊,現在最需要安慰的人是他才對。“媽媽,我沒事。我剛才隻是覺得躺在那裏的像是個假人。”


    “媽媽不該讓你來的……”曹靜怡緊緊抱住尋星。


    尋星的手在曹靜怡的後背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媽媽,你怎麽了?”


    尋沛知道自己妻子在擔心什麽,尋星的此刻狀態太像二十多年前的妻子了,那個時候也是在醫院裏……


    楚冀愷也在曹靜怡的哭聲中緩過神來,“幹爹,幹媽她……”


    “爸爸”,尋星也用眼神詢問父親。


    “哎……”尋沛一聲歎息後才道出其中原委:“當年你媽媽在得知你外公外婆的死訊時和你現在的狀態差不多,不哭不鬧、冷靜得要命。後來她緩了一年才真正的接受那個事實,過程異常痛苦。或許你媽媽她是擔心你會像她之前那樣。”


    尋星搖頭,她不是不接受楚譽行的死亡,她剛才真的隻是想要確認一下死的人到底是誰而已。但她不敢說,因為她知道如果她說出內心的想法會顯得她十分冷血。其實在來的路上她一開始也有些悲傷的情緒,隻是現在看來她的悲傷並不是因為楚譽行的離世吧。當她真的看到屍體後竟然一點傷心的感覺都沒有。相反的,她竟然有些開心。她認為一個拋妻棄子的男人就此消失在世間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她內心很慌張,她害怕讓別人看出她心底深處的真實想法。


    她轉頭看向墮入悲傷中的楚冀愷。原來,她內心的悲傷不過都是來自於楚冀愷而已。


    “星兒?”見女兒一直不說話,尋沛有些慌了。


    “爸爸,我……”尋星發現自己內心竟是個如此冷漠的人,她有些慌張。她想要開口詢問父親,她這樣是不是不正常,可是在看到楚冀愷時她卻沒有辦法說出口。如此不堪的自己讓她真的感到害怕。


    “嗯,爸爸在。”尋沛抱住略顯驚慌的尋星,試圖用溫暖的懷抱安撫她。“生老病死,這是人生必走的道路。故人已去,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生活。學會接受親人的離去是每一個人的必修課。我和你媽媽也有離開你的那一天……你可以哭,但不能一直哭。因為每一個父母都不想見到自己的孩子傷心。”


    聞言,尋星腦子裏突然閃現出來一個畫麵,是尋沛和曹靜怡失去血色的臉。尋星猛地把那些畫麵甩出大腦,她從尋沛懷裏掙脫出來,“不要,我不要爸爸媽媽離開。”


    原來失去父母是這樣的痛,她好像了解了……尋星轉頭看向楚冀愷,緊緊地抱住了他。“你可以哭,但不能一直哭,因為我看見你哭我會難受的、很難受。”


    “嗯,我不會一直哭的。”楚冀愷捧著尋星的臉,她眼裏的擔憂讓他窩心。眼中的淚光又在閃動,這次是因為感動。


    尋沛欣慰地拍了拍楚冀愷的肩,“這邊的手續我同事已經幫忙辦得差不多了,你媽媽那邊我也拜托了熟悉的警察幫忙找,你就不用擔心了。然後就是這次車禍的事……那個女人現在就在樓上,她的腿廢了。”


    “那,她肚子裏的孩子呢?”楚冀愷立刻想到楚譽行離家的原因。他沒有爸爸了,那個未出生的小孩兒也沒了爸爸。


    尋沛在警察那裏大致了解了事發地經過,“她根本就沒懷孕。你爸爸就是因為在車上和她吵架才沒來得及躲避貨車……”


    “什麽?”尋星、楚冀愷、曹靜怡三人皆是錯愕不已。


    “老楚車裏的行車記錄儀記錄下了一段清晰的對話……”尋沛也覺得這一切真是既可笑又悲涼。


    “她僅憑一個謊言就毀了我們一家?”說著說著,楚冀愷竟是笑了起來,可那笑聲中是無盡的悲涼……


    尋沛不知道要怎麽安慰此刻的楚冀愷,況且過多的安慰會讓人誤會那是同情,而通常男性並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他清清嗓子用成年人之間的對話方式轉移話題:“你爸的行車記錄儀記錄下了他們車禍時的對話。這起事件雖然大貨車負全責,但如果當時他們沒有吵架也不至於落得一死一殘的結果。我的助理已經和保險公司那邊的人接洽過了,老楚這邊的能拿到的賠付金額共計在153萬左右。再則,你也有權向那個女人提起精神補償。”


    “不必了,我不想見她。”楚冀愷搖頭,並不想追究那個女人的過錯。感情的事他也知道單靠一個巴掌也是拍不響的,楚譽行不給機會那個女人也沒辦法騙他,一切不過是楚譽行咎由自取而已。


    尋星也附和著點頭,“對,不見!免得髒了眼睛!”


    曹靜怡也點頭讚同:“星兒說的對,那種人咱不見,髒!”


    尋沛見楚冀愷也點了頭,“那你跟我一起去大廳那邊簽個字吧,殯儀館那邊也聯係好了,他們的車估計半小時就能到。”尋沛工作起來就是這麽一個狀態,他的助理效率也很高,該處理好的事絲毫沒有耽擱。


    曹靜怡的臉色看上去也不好,但依舊強撐著:“和你幹爹去吧,我和星兒就在這邊等著。”


    楚冀愷和尋沛離開後曹靜怡也沒閑著,拿出手機給向雋安的哥哥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


    所有的人好像都有事做,隻有坐在曹靜怡身邊的尋星此刻百無聊賴。努力回想了一下記憶中的楚譽行後她恍然發現其實她對楚譽行並沒有多麽深的情感。好像除了身上這套小洋裝楚譽行也沒送給她別的什麽禮物,更沒有單獨聊過什麽。雖說小洋裝是楚譽行今年送她的生日禮物,不過她本人其實並不太喜歡這樣的風格。所以,除了生日當天禮貌性地試穿後今天還是她第一次穿出門。尋星低頭看向與小洋裝搭配的黑色高筒皮靴,她有些想念向雋安了。因為這雙靴子是向雋安給她買的,為了配這套小洋裝特地買的。仔細想來似乎發生了很多次這樣的事,例如:楚譽行買了香檳卻沒有買杯子;買了一大捧鮮花卻忘了買花瓶。每一次都是向雋安負責善後……


    “這次好像是幹媽唯一不在的一次……”


    剛掛上電話的曹靜怡沒有聽清尋星說的什麽,“你說什麽?”


    尋星搖頭,“沒什麽。向舅舅那邊怎麽樣?”


    “他搭6點半的飛機過來……至於你向外公那邊他讓先瞞著,療養中心那邊說老爺子最近記性越來越差了,心髒和血壓都出現了不少問題……”說著,曹靜怡的眼眶中又泛起了晶瑩。


    “有什麽是我可以幫忙的?”尋星握住母親的手,“你別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看,我今年已經18了。”她堅定的眼神仿佛在說:我可以!


    “你外公外婆走的時候我身邊除了有親人還有你爸在照顧著,可小愷他……”曹靜怡後麵想說的話被走廊遠處傳來的腳步聲關在了喉嚨裏,等到尋沛走近了些才開口問:“手續都辦好了?”


    尋沛點點頭,說:“嗯,辦好了。你開車帶著兩個孩子去,我助理會在門口接你。那個小李,你認識的。”他把車鑰匙放到曹靜怡手裏,又叮囑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別開快了。”


    “好。放心。”曹靜怡的視線掃過拉著擔架車的工作人員,似乎有話要說。頓了頓,又把話咽了回去。


    她想:那個擔架車看上去又冷又硬還不怎麽結實這麽小的擔架車真的沒有問題嗎?她以後是不是也要睡在那個又冷又硬還不怎麽結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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