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那天,天空中飄著雨。雨水很細很軟,能被風吹進人們的骨頭縫裏。清晨楚冀愷抱著骨灰壇從殯儀館出來,眼前的景色像一幅巨大的素描,各種壓抑的灰色幾乎快要壓得他喘不上氣。看著懷裏抱著的骨灰盒他隻覺眼眶幹澀疼痛……


    黑色商務車在灰蒙蒙的霧裏翻山越嶺,他們的目的地是城南的寶蓮山公墓。坐在最後一排的尋星靠著曹靜怡睡著了,坐在楚冀愷身邊的尋沛準備伸手接過他懷裏的骨灰讓他小憩一會兒,“你睡會兒吧,我幫你抱著。”


    楚冀愷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不用了……”顯然是嗓子太疼了,讓他沒辦法繼續往下說。


    “給我。”坐在楚冀愷另一側的向雋詠伸手接過骨灰盒,“你媽媽回來要是看見你這個樣子她該心疼了。聽話,就算睡不著也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吧。”


    楚冀愷張嘴本想說說“好”,可是奈何嗓子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來。他嘴角彎起一個苦笑的弧度乖乖地閉上眼。


    在行駛了四十分鍾後終於抵達了寶蓮山山頂的公墓,這邊的氣溫比市區低了三四度。還好,雨已經停了隻留下山間的霧。不過潮濕的冷空氣通過鼻尖侵入尋星的肺時還是讓她接連咳嗽了幾聲。


    兩位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工作人員和一位道士迎了出來,其中一位工作人員熱情地上前打招呼:“你好,王先生……”


    對方剛一開口尋沛就知道是對方認錯人了,於是出言提醒:“你好,我姓尋。”


    “尋?”工作人員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看向身後的同事。


    尋沛的助理也立刻反應過來,上前一步:“你好,我是李森。前天下午我來過,預約的安葬時間是今天上午。這是我們的手續。”


    這個時候已經有另一名工作人員快步走了出來,“你好,李先生。我是剛才和你聯係的小劉,請跟我來吧。剛下過雨,請注意腳下。”


    尋沛一行人剛走出沒幾步就又有三輛黑色轎車開了進來,位置剛好停在他們旁邊。一個令尋星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熟悉是因為長相,不熟悉是因為這個人穿衣風格。


    尋星詫異地開口:“木村學長?”


    “小星星?”木村弘迅速打量了尋星一行人,目光落在楚冀愷手裏的骨灰盒上。


    薛蓓蓓這時也從打開車門下來,她也是一身黑色裝扮。接著又從車裏下來一位打扮得十分精致氣質知性的女人,大概三十五六的樣子……


    “你好,我是王曦銘。”


    熟悉的聲音從第二輛車的方向傳入尋星的耳朵裏,她回頭對上的卻是淳於介諳的視線。“淳於學長?”


    淳於介諳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轉瞬又換上驚喜的笑來:“小星星?”然後好似突然發現了尋沛一樣,走上前打招呼:“真巧啊尋律,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


    尋沛禮貌回應:“是挺巧的。來掃墓?”


    “對,今天是我爸的忌日。”說著,淳於介諳看向了楚冀愷手裏的骨灰盒……他的目光隻是停留了一瞬,並沒有多問什麽。


    尋星正準備開口,一個軟糯甜美的聲音落入尋星耳朵裏,“介諳,這位是?”


    來的人正是一身白衣的郭寧月。白色的皮草外套裏是一件白色高領毛衣,一條嵌有黃色寶石吊墜的項鏈如同夏日裏盛開的向日葵般落在她的胸前。下身穿的是一條駝色短裙,搭配白色過膝的皮靴襯得她的腿型修長。


    王曦銘立刻為郭寧月介紹:“這位是尋沛,律所高夥,我師哥。”


    郭寧月聽了王曦銘的介紹隻是挑眉“哦”了一聲,然後就挽住了淳於介諳的手臂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


    郭寧月的反應完全在王曦銘意料之中,於是他又麵不改色地向尋沛介紹道:“這位是淳於的未婚妻,前麵那位夫人是淳於的母親。”


    樸秀玉熱情地上前與尋沛握手,“你好,尋律師,我是曦銘的幹媽。那個女娃娃是你女兒吧?多大了呀?談戀愛了嗎?”


    對方突然表現出的熱情把尋沛搞懵了,“你好、你好。我女兒剛上大一,還不急、不急。”


    “沒事,可以先了解一下嘛。我們家曦銘很優秀的。”樸秀玉開啟了王曦銘的推銷模式:“身高180、體重75公斤,長期鍛煉,身體素質好得沒話說。頭腦方麵嘛,你是他師哥,你應該清楚學法律的腦子都靈光,對吧!唯一缺點就是臉有點臭,但五官長得還是很帥的。可以讓兩個孩子多接觸接觸……”


    淳於介諳上前打斷了樸秀玉,“媽,哪有在墓地相親的?改天、改天我幫你約,怎麽樣?”


    “哎喲喲,你看我……”樸秀玉立刻捂了捂嘴,“對不起啊,尋律。改天、改天我們約。”


    剛好,李森已經辦好手續出來了,身邊除了剛才那位小劉還多了一名年輕的道士。


    李森徑直走到了尋沛的身邊,“尋律,手續已經全部辦好了,我們走吧。”


    尋沛竟然有種被解救的感覺。他禮貌地跟樸秀玉道別:“那我們先走了,改天見。”


    “好、好、好。”樸秀玉的目光一直在尋星身上,直到看不見人了才收回來。可是沒想到轉過身來就一巴掌拍在王曦銘的後背上,教訓道:“我說你小子怎麽一聲不吭的呀?你師哥的女兒這麽漂亮你不好好把握把握?你說,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成天急死我了!介諳一個星期換一個,你是一個沒有!怎麽的,要當和尚啊?”


    王曦銘無奈地解釋:“您放心,我不會當和尚的。我這不是沒碰上合適的嘛,碰上了肯定談。”


    樸秀玉立刻反駁:“你都不談怎麽知道合不合適?”


    淳於介諳雙手搭在樸秀玉的肩上,“秀玉,你別逗他了。”


    樸秀玉撇開淳於介諳的手甩開,“我沒逗他,那個女娃娃我一看就挺喜歡的。有眼緣,你懂不懂?看見她我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淳於介諳笑了,心裏想著:果然是親生的,連看人的眼光都一樣。“嗯嗯,我懂、我懂。改天、改天我想辦法把人幫你拐回來。怎麽樣?”


    樸秀玉一聽淳於介諳這麽說就高興了,“好!你說話算話?”


    淳於介諳拍著胸脯保證:“我的實力,這都不是事兒!”


    母子二人的對話郭寧月聽得一清二楚,那句“介諳一星期換一個”她聽得最清楚,可是她此刻隻能假裝沒聽見。誰讓他們郭氏在sakura財團麵前一文不值呢?


    寶蓮山公墓在還沒有寶蓮山公園的時候就有了,它的曆史得跟江城一樣久遠,又因為這裏的風水極好,所以價格在一眾墓園裏也是最貴的。因為公墓裏的公路比較窄,所以不準私家車開進墓園。但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八年前買下墓園的樸秀玉,她每次來都能坐著私家車上去。


    尋星看著剛經過的三輛黑色轎車若有所思。曹靜怡悄悄在她耳邊說:“沒想到淳於介諳的媽媽還挺年輕的。”


    尋星點頭“嗯”了一聲,目光卻看著遠處的車。


    曹靜怡又說道:“沒想到淳於介諳有未婚妻了。”


    尋星依舊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曹靜怡偏頭看她,發現她的目光依舊注視著遠處的黑色轎車。一直在一旁的尋沛也發現了母女倆的異樣,也朝著黑色轎車看去。“奔馳s600。”


    曹靜怡一臉地不可置信:“你沒看錯?”


    “我一同學是個汽車發燒友,每次見他都要和我聊車。上個月他剛提了一輛,就是這個型號,據說要100多萬。”尋沛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尋星的表情。


    “我就說那車看著跟平時我看見的奔馳不太一樣,原來這麽貴啊!果然一分錢一分貨。不過,我們家找女婿也不用找太有錢的,門當戶對的最好。”說著,曹靜怡觀察了一下尋星此刻的表情。


    尋星突然轉過頭來與曹靜怡四目相對,“媽媽,我還是去給幹爹磕個頭吧。”說完,她就走到了楚冀愷身邊。


    曹靜怡小聲問尋沛:“你說,我的意思她到底明不明白?”


    尋沛也壓著嗓子小聲說:“你放心吧 ,她壓根兒沒開竅。”


    這時,做完法事的道士讓楚冀愷將骨灰放進墓裏。說是墓,也不過是一個石頭盒子而已,裏麵墊著一塊紅布。楚冀愷把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後工作人員又在上麵搭上一塊紅布才蓋上之前雕刻好的墓碑。道士又念起了晦澀難懂的經文,工作人員就退到了一邊。


    工作人員見楚冀愷要跪,急忙拿出一個蒲草墊子放在墓碑前。“一會兒我們的工人就會上來封上水泥,我和道長就先去電頻車那邊了。節哀。”


    楚冀愷跪在墓前不哭、不說話也不燒紙錢,就隻是那麽呆愣愣地看著墓碑。


    尋星蹲在他旁邊,勸說道:“磕個頭吧!他始終是你爸爸。”


    楚冀愷的淚水一下子就滾落下來,他聽話地連磕了三個頭後起身就走,尋星來不及磕頭就追了上去。


    “你也別怪孩子,誰讓你之前說話那麽絕?我妹妹要是出了什麽意外,我非把你這墳掘咯!”原本還在燒紙錢的向雋詠把手裏的紙錢一股腦兒地丟進了火堆裏,衝墓碑撂下了這句狠話就去追楚冀愷了。


    “楚冀愷,你等等我。你跑什麽?你還能自己跑下山去?讓你等我你沒聽見啊?翅膀長硬了還是耳朵聾了?”尋星不敢跑快了,好幾次腳下打滑都差點給她摔了。


    楚冀愷就是生氣,氣那個自詡聰明的男人竟然栽在一個狐狸精的手上,還氣自己竟然沒有早些發現。而且他還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以後也變成那種栽在狐狸精身上的男人,畢竟他身上流著的可是楚譽行的血。還有,剛才淳於介諳家的排場他也看見了。人家家裏不僅有豪車還都有司機,一般來說那都是上市公司的一把手才配備的。那一輛車的價格比自己家房子還貴,車上下來的人也是一個比一個貴氣。雖說自己家也算得上是小康之家,但跟淳於介諳那一幫人一比較明顯就成了落魄戶。


    他突然站住,回頭看向那個他喜歡了好多年的女孩兒。他想:如果她以後能嫁進那樣的家庭……他不敢往下想。


    就在楚冀愷驚訝自己腦子裏為什麽會有那麽奇怪的想法時尋星已經來到了他的麵前,“你不跑了?”


    “我就是生氣,不想多看他一眼。”楚冀愷剛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了,真沒想讓尋星追著他跑。


    尋星伸手,楚冀愷就乖乖地牽住了她的手,兩人並排著一路往下。剛坐進電頻車不久的工作人員沒想到喪主這麽快就下來了,略微詫異地開口:“這麽快就下來了?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 嗯嗯。我們就是有點累了下來休息會兒。”尋星禮貌地回答了工作人員的問題,然後指了指那邊的三輛黑色轎車問道:“可以問一下為什麽我學長家的車可以開上來嗎?”


    “聽我師父說今天墓園的大老板要來祭拜親人。我猜應該就是他們吧。畢竟我師父一般不會親自上來。”回答尋星的是那個小道士。


    “原來是這樣啊。謝謝道長。”尋星禮貌一笑。她的笑容中雖然透著幾分疲憊但依舊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後來上車的向雋詠在楚冀愷身後小聲地說:“我看你們那個學長的媽媽是真的挺喜歡尋星的,你得加……”


    向雋詠雖然說得極小聲但還是被尋星聽得一清二楚,她羞怯嗔怒地瞪了向雋詠一眼,“向舅舅!”


    “還害羞了?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啊?你這麽優秀,被人喜歡也是很正常的事。”說著,向雋詠還拍了拍楚冀愷的肩,問:“你說是不是?”


    楚冀愷點點頭,“是,我姐本來就很優秀,有人喜歡也很正常。”的確,在他心裏尋星就像夜空中閃耀的星辰般難以讓人忽視。


    尋星見楚冀愷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於是趕緊接話:“嗯嗯,很正常。畢竟我弟弟在學校裏可是校草級別帥哥,我當然不能太差了。對吧?”


    向雋詠也跟著打趣:“校草級別?現在小姑娘都喜歡這樣的?星兒,你的情報不會出錯吧?”


    尋星幾乎每天都和楚冀愷在一起,她本人的確是沒有發現他有多帥,隻是從高中起班裏就總能聽見某某某女生喜歡他的傳言。特別是上大學後她也逐漸發現弟弟的優點,無論是身高、長相還是五官,最後到學習成績弟弟都算得上是優秀的那個。“我的情報怎麽可能出錯呢?好幾個女生都跑來我們寢室問他有沒有交女朋友呢!還有……”


    楚冀愷如然打斷尋星:“姐,咱低調點兒、低調點兒。”


    尋星點頭,被捂著點嘴隻能發出“嗯嗯”聲。


    “原本我是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江城的,可是看到你幹爹幹媽還有尋星都對你這麽好,我也就放心地把你暫時交給他們了。你也知道我長期都在實驗室,偶爾放假也是去養老院陪你外公。哎……”向雋詠是某技術院搞科研的,工作內容需要保密不說人也基本都住在單位上。所以,他和初戀分手後就一心撲在事業上。


    尋星看到了向雋詠眼底的擔憂,於是貼心地說:“沒事的,向舅舅。我和小愷從小就在一起,你就放心把他交給我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而且,我們還要在江城等幹媽回來……”


    “對,我還要在家裏等我媽。舅舅,你就安心回蘇城吧。等寒假我過去陪你和外公過年。”楚冀愷勉強扯了扯嘴角。


    “好,希望到時候小雋已經回來了。”向雋詠拍拍楚冀愷的肩,希望能把自己的力量一並傳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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