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還真是苗苗的親媽啊?”


    “我還以為這孩子爹媽都沒了,才被許家小囡養著。”


    “有媽還是得跟著親媽吧,不然像什麽話哩?”


    弄堂裏的人不曉得緣由,認為天大的事也不能把別人母子分開,孩子就得跟著父母。


    周翠花深知這一點,說破天她都是孩子的媽。


    弄堂居委會的李主任正好在,扶扶眼鏡走進院問她,“許思啊這咋回事哩,這真是苗苗的媽啊……”


    李主任倒不像旁人一邊倒,畢竟許思是弄堂裏的人,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又有閆家撐著,她得先弄清楚事情。


    許思哄好了苗苗,小家夥過年吃得好,敦實敦實的抱不住。


    她把苗苗放下牽在身邊,“李主任,我隻曉得當初苗苗從軍區接來是打過報告,軍區明確同意的,況且她阿爸犧牲前留的遺言,不把孩子交給她母親。”


    李主任說,“喲,那這難辦了,軍區同意的話我們也沒法幹涉哩。”


    聽到這話,周翠花一下衝過來,“李主任是吧,您別聽她胡說。


    你說說誰家沒點夫妻吵架的事,上嘴唇碰下嘴唇總有磕絆的時候,我那會兒同老範吵架回娘家了,他肯定記著仇才不讓孩子跟我。”


    李主任沒響。


    許思冷笑,“吵架?要隻是簡單的夫妻吵架,軍區能同意把孩子交給旁人,苗苗也不肯認你?”


    “你……”周翠花麵孔鐵青,“孩子小知道什麽,對對對,肯定是你教她不要認我。”


    說完又朝著大家喊,“看到了吧,這個女人就是不把孩子給我,我肚皮裏出來的憑啥你霸著,看著像個文化人咋就不講道理,這麽欺負我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


    “嗚嗚,命苦啊,我的命好苦啊,”說著,周翠紅淚如雨下。


    這種顛倒黑白的話,許思嗤之以鼻,總算曉得為什麽苗苗阿爸不讓把孩子給她。


    可圍觀的人不曉得,隻聽周翠紅這樣倒也有些同情。


    甚至質疑起軍區的決定二。


    “軍區咋那麽無情……”


    許思說,“周翠花瞎講有啥講頭,你生了孩子三個月就逃了,苗苗被你丟到軍區門口到現在沒管過,全是軍區家屬院的家屬和她阿爸看著長大,你現在跳出來是難不成是突然良心發現?”


    許思目光冰冷,聲音不急不緩把事情講清。


    周翠花臉上一瞬慌亂,“你,你才瞎講好伐。”


    兩邊都有道理,大家牆頭草,一會兒覺得這對一會兒又覺得那對。


    “要真打小沒管過,現在突然要孩子是有點說不過去。”


    生過孩子的女人倒不肯聽,“你們曉得啥,說到底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年輕辰光沒想明白,說不定現在想清楚了,給個機會改正要的。”


    李主任神情嚴肅,隻覺得這裏頭肯定是有原因的,她好歹是居委會的人,更加相信政府和軍區。


    “好了好了,要不然這樣,孩子呢還是先住在這裏,周翠花是吧?”


    周翠花眼睛橫她,‘嗯’一聲。


    “這樣子,許思他們養孩子是軍區同意的,你要是想把孩子要回去,就上軍區要一份報告,得蓋章啊,軍區同意讓孩子跟你你再來接走。”


    說實話,這個辦法隻是暫時穩住周翠花,李主任盤算等會兒馬上回去打電話詢問這事。


    許思站一旁沒說話,李主任出麵性質就不一樣了,用不著她再跟周翠花吵架,況且軍區那邊是不可能給這個報告。


    周翠花哪裏敢去軍區要什麽報告,今天她不把孩子帶走後頭更沒機會了,當即扯著嗓子撒起潑來。


    “為啥哩,為啥我要親閨女還得打報告了!!天底下沒這個道理,我今朝就要帶閨女回去。”


    “嘿你這人還不肯聽了,人許思一家住在這,孩子又跑不了你打個報告這事辦清爽了不就行了,”李主任語氣訓斥,這種做不好思想工作的人簡直頭疼。


    “我不去,我就要孩子,現在就要帶回去,”周翠花大聲喊著,埋頭衝過去要去扯苗苗。


    剛哄好的孩子又嚇得大哭,往許思身後躲。


    許思護住孩子,嗬斥道,“周翠花,你想幹嘛!!”


    “我想幹啥,我要自己閨女,苗苗到媽這來。”


    周翠花去拉孩子,許思抱起大哭苗苗後退。


    鍾姨趕緊上來幫忙。


    幾人頓時拉扯在一起。


    周翠花那是幹農活的力氣,一邊掙脫鍾姨,看到苗苗抗拒的神情也冒了火氣。


    “你這個小賠錢貨,我是你媽,你不跟著我跟別人幹啥!”


    “給你吃喝就把人當娘了是吧,賠錢貨,白眼狼,誰生的你不曉得?!”


    苗苗聽不懂,但曉得這語氣是在罵她,哭得更可憐了緊緊摟住許思脖頸。


    “乖乖,不哭不哭,不是說苗苗不是罵我們苗苗呢,”許思隻想捂住孩子的耳朵,這些話是個當媽的能說的嗎。


    鍾姨推搡她,“不得了哩,露出真麵孔了是伐,這樣罵小囡!”


    “管你老太太啥事,我管教孩子要你管。”


    鍾姨叉腰擋住她,“呸,老太太老太太,我老太太也比你強!”


    周翠花擠不過去,李主任也上來拉她,氣得更狠了。


    想到今朝都怪那個女人,裝模作樣對孩子好,不讓孩子認她。


    這麽一想,她張口罵起許思,“你這女人年紀輕輕,自己有毛病是伐,我看你是生不出孩子才搶我的,天打雷劈!!”


    許思嗤笑,“看看你這樣,我就曉得你是啥人,別說軍區不同意,就是同意了我也不能把苗苗給你!”


    周翠花一身蠻力,氣得鼻孔冒氣,李主任一不留神就讓她掙了開去。


    李主任惱火道,“都看著幹啥?來倆小夥把人給我抓居委會去!周翠花你這態度,先教育教育你再談孩子的事!”


    周翠花啐一口,“教育個屁,孩子還我!”


    話音落,人群裏突然衝進來兩個人,一下扭住周翠花手臂把她按住。


    來的是小趙和大虎。


    瞧清是啥人,小趙恨不得一拳揮出去,“周翠花,你敢到這來鬧事!”


    他平常大多熱情愛笑,這句話卻是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周翠花生啃。


    周翠花嚇得一激靈,“你,你們幹啥,還想打我啊……”


    小趙說,“打你都算輕的!!”


    “呸,你敢,你敢打我老範……”


    “閉嘴,你還敢提副隊!”小趙語氣凶狠,瞠目欲裂。


    閆崢走在最後,看院裏情況沉聲問,“發生什麽?”


    見他回來,許思鬆口氣說,“她說是苗苗親媽,要把孩子帶走。”


    “嗬。”


    閆崢神情淡漠,走到周翠花麵前。


    他高大挺拔的身子往那一站,冰冷銳利的眼神睨著女人。


    周翠花不自覺咽下喉嚨,心底發怵。


    咋這麽湊巧讓他們回來了,那還怎麽帶走那賠錢貨。


    周翠花嘴唇哆嗦,手被大虎和小趙按得快斷了,喊叫起來,“你,你們放開我,當兵的想打人啊,快看看啊,當兵的要打人了!!”


    閆崢眼神示意,小趙甩開了她。


    周翠花被甩得退後兩步,理直氣壯喊:“我要回孩子咋了,就算你們是當兵的也管不了別人的家事。”


    “我,我告訴你們啊,苗苗我是要定了,我生的的誰都搶不走。”


    閆崢還未開口,小趙先受不了了,罵道,“你生的你養過一天沒,孩子從小副隊帶著在軍區長大,小辰光要喝奶是家屬院的嬸子喂養的,隨便拉出一個人都比你這媽親近!你憑啥帶走!!”


    周翠花眼睛一瞪,“那我哪能啊,我哪能辦,老範就曉得在軍區工作一年歸家不到兩次,我講我也要去軍屬院住,他說房子先讓給隊裏的人,那我一個人在鄉下養閨女養不起,我才養不起呢。”


    “瞎說,副隊鈔票每月寄回去,別說苗苗一個再養一個也不成問題!”小趙一步不讓。


    若說閆崢的隊裏,閆崢冷硬威嚴像當爹的,那範征就是個對隊員事無巨細照顧的‘媽’,性子極好,誰遇上啥事無論大小隻要找副隊,都會給你開導解決。


    小趙剛到第七區那會兒,性子直,人衝動,大錯小錯犯一籮筐,被閆崢訓的人都蔫了,後頭是範征瞧他著實可憐,暗地裏開小灶教導他。


    小趙心裏記一輩子。


    若周翠花是個安分守己的女人,小趙高低當親嫂子尊敬,但她做得那些事,小趙看不上一點。


    周翠花罵道,“呸,就那點鈔票,人都不回來,有啥意思。”


    她還想鬧,閆崢眼一掃,冷聲說,“周翠花,聽說你改嫁了?”


    周翠花頓時啞聲,在閆崢的目光中瑟縮成一團,沒了前頭的囂張。


    半晌,周翠花心虛說,“改嫁咋滴,多得是人帶著孩子改嫁,我那男人都不介意閆隊長介意啥。”


    閆崢冷哼。


    冰天雪地裏那森冷的氣勢壓迫滿滿,連剛還嘰嘰喳喳議論的圍觀群眾齊不吭聲。


    閆崢說:“還是那句話,苗苗按照老範的遺願被我收養了,你要帶走隻有一條路,上軍區拿報告,否則這孩子跟你沒半毛錢關係。”


    “今朝看在老範和苗苗麵子上我不為難你,但你再鬧事打擾孩子生活,有你受的。”


    最後幾字冰涼刺骨,帶著警告。


    周翠花喉嚨像被堵住,再也擠不出第一個字。


    連撒潑胡鬧的心思都歇了。


    閆崢冷喝,“滾。”


    周翠花心有不甘地看苗苗幾眼,那小丫頭一對上她目光就躲進許思懷裏。


    周翠花心裏暗罵,沒良心的白眼狼,跟她爹一樣。


    看幾眼,才不情不願走了。


    人群裏一個倒三角眼的男人跟著退了出去。


    ……


    院子裏恢複安靜。


    冷風掃著,沒熱鬧看了誰也不想在外頭待著,一哄而散。


    李主任跟著後頭喊,“回去嘴巴閉閉牢,別閑著亂說啊,聽到亂嚼舌根居委會教育去。”


    “哎呀,曉得了曉得了,”大家跑走。


    李主任回頭同許思說,“許思啊,閆隊長回來那我也先走了哈。”


    許思衝道謝,“謝謝李主任了。”


    “甭客氣,我就這工作,”李主任擺擺手走了。


    閆崢走過去,“我來抱吧。”


    苗苗穿著花棉襖,肉墩墩的,瞧許思抱了許久估摸手酸。


    “嗚……”


    苗苗小腦袋埋進小嬸嬸肩窩,不肯。


    許思換隻手說,“沒事,我抱。”


    她又衝著後頭小趙兩人喊,“小趙大虎先進屋烤火外頭冷。”


    小趙拉著臉還在生氣,悶悶應一聲,“好的,嫂子。”


    幾人進堂屋坐下。


    鍾姨鐵鉗戳戳火盆讓屋裏暖和點。


    許思抖抖身子問:“怎麽這會兒回來了,吃飯沒?”


    閆崢說:“局裏開了個會順道回來拿文件,飯還沒吃鍾姨幫忙下幾碗麵條吧。”


    鍾姨放下鐵鉗,“好嘞,爐子沒閉,正好有中午燉的肉湯很快就好。”


    說著匆匆走去灶披間。


    許思坐到小椅子上,苗苗放下來窩在她懷裏不吭聲,鼻尖哭紅了大眼睛包著淚,可憐要命。


    小趙忿忿說,“那周翠花想得美,還想搶孩子回去!”


    許思溫聲說,“她要真鬧到軍區去……那邊會同意她帶走嗎?”


    “不能,軍區不可能答應,”大虎回道。


    許思放下心,“不答應就好,瞧她今天那顛倒黑白的架勢,人應該不太行,我不放心苗苗跟她。”


    苗苗搖搖小腦袋,“不去,小嬸嬸苗苗不去。”


    “乖,小嬸嬸不會讓苗苗去的,”許思親親她光潔的小額頭,她養了半年的小丫頭,早養出感情了。


    “小嬸嬸給你擦擦臉好不好,哭成小花貓了。”


    苗苗點頭,許思便起身去倒熱水,小丫頭抓著她裙擺亦步亦趨跟著,生怕離開一步。


    熱水打來,拿帕子沾濕給她揩幹淨麵頰,又拿擦臉膏抹上,“好了,我們苗苗香香的。”


    苗苗終於破涕為笑。


    看到她笑,小趙幾人也鬆口氣。


    小木已經回去了,苗苗指著火盆邊的烤橘子,“小木哥哥說給小嬸嬸吃。”


    許思笑,那邊閆崢彎腰拿出來,剝了皮。


    堂屋裏一下滿是橘子炙烤過的香味。


    “軍區是為什麽不讓孩子給周翠花?”


    許思淡聲問,問清楚了她心裏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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