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舞團繼續上台。


    一連三個舞團之後,都沒再出現超過朝雲的分數,直到一個淮安區老底子的舞蹈團出來,才拿了同樣的47.7。


    指尖冰涼,演出廳裏坐了大半天。


    前後門開著風絲絲縷縷吹進來。


    原本這麽多人也不冷,但許思在發燒,有些難忍。


    她盡量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看看別家舞蹈團的優秀之處。


    “阿嚏——”


    打了兩個噴嚏,姚薈手貼上來,驚呼道:“發熱了,你這孩子咋不說。”


    手背貼著的額頭滾燙滾燙的,怕是早就燒起來了。


    許思拉下她手,壓低聲音說,“沒事,等下跳完我先回去就好。”


    “這還咋跳。”


    “媽,我真沒事,”許思看著她,姚薈嘴巴閉上,心中心疼不已。


    但她回想起年輕時,也是這麽過來的,身體有啥痛真遇上演出辰光,咬咬牙忍過去,思思同她骨子裏一樣,倔脾氣。


    “待會兒一結束咱們就走,”姚薈妥協,把披肩拿出來給她圍上。


    許思著實有些冷,沒有拒絕。


    前頭不曉得她生病,等著就等著,現在這會兒,自己的兒媳婦自己心疼,姚薈眉頭能夾死蒼蠅。


    “咋還不輪到我們,排第幾了。”


    這事許思也有疑惑,按道理應該是她們了,但剛剛謝菊香點得卻是另一個舞團,直接跨過了蝶夢。


    許思又看眼名單,拍拍斜前方的張小玲,“小玲,你按順序抄的嗎?”


    張小玲疑惑說:“對啊許思姐,我一個一個挨著抄的,那字我都認不全,咋的是不是你看不懂……”


    紙上的字筆畫生硬,但看出抄的時候很認真。


    許思她們在第八,朝雲其實在13,所以朝雲被拉到了前麵她們反而被壓下去。


    照時間來看,今天這裏的舞團也許還過不完,說不定明天要再加半天。怕的就是她們被排在今天最後,等太久身子冰涼,人的精力也散了,不是好事。


    她同江寶珠說,“寶珠,你去問問為什麽跳過了我們。”


    江寶珠剛就在聽兩人說話,幹脆道:“我這就去。”


    她貓著身子鑽出去,跑到前排。


    許思目光隨著她。


    謝菊香要報名幕,坐在第一排最左邊的位置,她看江寶珠蹲著身子同她說話。


    謝菊香往蝶夢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含笑又同江寶珠說了幾句,寶珠似乎有些急,小臉拉著。


    沒一會兒人就回來了。


    “許思姐,那謝主任說可能是看錯行了,既然過了就讓我們再等一等。”


    許思冷笑,“看錯行……真有意思。”


    八成是謝心悅弄得鬼,抄了她們的動作,又提前順序,等到蝶夢上台跳出一樣的動作,先入為主的,所有人第一反應就是蝶夢抄了朝雲。


    張小玲咬咬牙,“許思姐她們是不是故意的?”


    許思沒響。


    江寶珠說,“還有方蘭心呢,還不來急死人了。”


    許思說:“不用急,蘭心沒來我跳她的,左右說一聲,準備表演。”


    “啊……”


    江寶珠瞪大眼,那謝主任的意思好像要她們繼續等。不過許思說的話她最聽,立刻就小聲告訴前排的成員準備跳舞。


    大家外套裏頭穿的都是練功服,一個個拿了演出要用的傘,低頭檢查起來。


    然後坐在位子上簡單活動活動身子。


    許思同萬芳、姚薈說了聲,姚薈脾氣上來。


    “烏糟心思,是覺得我姚薈沒名頭了是伐,搞七搞八!”


    姚薈是不屑這些事的,這些年在療養院待久了不像早年那樣脾氣暴,但今朝這些小動作讓她又冒起火來。


    許思拍拍她,“沒事,下個我們硬上就是。”


    她把大衣一脫,裏頭是練功服還有大家統一穿的藕粉色對襟長衫,今朝隻是考核,配套的裙子什麽就沒穿。


    腰上綠色的係帶抽緊,係一個結,兩條長綢帶掛下來。


    姚薈摸摸那薄衣服,操心說,“冷不冷?”


    許思搖頭,身子冷,但心裏氣熱了!


    她從座椅上出去,往前坐了兩排位置,蝶夢的人衣裳齊刷刷換好。


    台上舞蹈團的考核接近尾聲,老師們開始打分。等到分數出來,許思果斷從位置上站起,直接走去站在第一排旁的過道上。


    台上的人下來,奇怪看看她。


    謝菊香也看到了,眉頭皺起來,直覺不好。


    等到剛剛表演完的人全部落座。


    全場隻剩許思站在那裏。


    清麗白皙的小臉,身穿藕粉色的宋製對襟長衫,衣裳薄薄,細腰被綢帶掐得盈盈一握。


    不卑不亢,不屈不撓,像滿塘荷葉裏一支滴露的荷花。


    大家都看到了她,彭州華盯著她眼底一抹驚豔。


    第一排的評委注意到,周、於老師相互看一眼,詢問得看向鄭雁。


    鄭雁問,“這位是哪家舞蹈團的,有什麽事?”


    許思溫聲說,“鄭院長您好,我是蝶夢舞蹈團的負責人,我們今朝排在第八位考核,但現在已經過去十個舞蹈團,剛剛謝主任說看錯漏了我們……不曉得我站在這裏,謝主任這回看到了嗎?”


    鄭雁看向謝菊香,“是這麽回事嗎?”


    謝菊香扯了扯臉皮,“院長,是我疏忽,那下麵蝶夢的上去考核吧。”


    說完,也不上台介紹了。


    許思無所謂,招招手讓成員們上來。


    兩支舞,先跳的是另一支,姑娘們一個個上去,許思溫聲說,“好好跳,按平時的來。”


    大家聽她的話,心頭安定,眼裏亮晶晶閃著光。


    幾十年後的世界,百花齊放,各種舞蹈湧入,許思編過的舞蹈能在那樣的環境中脫穎而出,更何況是在如今還比較保守的環境裏。


    她有更開闊的眼界和想法,加之上輩子累積的經驗和自身天賦。


    第一支舞跳出,就讓人眼前一亮。


    百鳥朝鳳、鳳凰涅盤。


    在一支經典的舞中,摒棄觀念裏人們熟知的部分,層層遞進,即使沒有裝扮也照樣大放光彩。


    坐在前排的老師們正了身子,目光從淡定到驚訝,又透出絲絲讚許,頻頻點頭。


    許思滿意這樣的眼神,心知台上這些女孩,兩個多月的努力終將會得到回報。


    她收回目光的一瞬 ,對上了彭正俞打量思索的眼神,隨意點了下頭。


    台下的謝心悅捏緊手指,牙關緊咬。


    她就曉得許思這人不簡單,但無所謂,第二支舞看打扮許思是要幫方蘭心跳,這支舞跟芙蓉麵可太多重合。


    嗬,馬上她就能看到蝶夢出醜!


    一旦坐實了許思抄襲的位置,她就永遠低人一等。


    台上台下開始交換人員。


    許思填上芳蘭心的空缺,領舞是江寶珠,她站在江寶珠後方。


    音樂悠揚流淌,江南煙雨裏的女子打傘而出,合著的傘在她們手中如故事交匯的起點。


    輕盈的動作、整齊的舞蹈、一顰一笑仿佛能看見女子的溫柔婉約,難能可貴的這舞從始至終隻讓人賞心悅目,忍不住去探究屬於江南女子,屬於東方女人的氣質和魅力,卻無淺顯的諂媚、迎合、討好。


    江寶珠跳得好,站在她身後的許思跳得也好。


    每個舞者站在最適合的位置上,用盡心思。


    “為什麽……為什麽不一樣,”謝心悅五指收緊,緊緊捏住季春梅手臂。


    季春梅皺眉,問:“什麽不一樣?”


    謝心悅氣得嘴唇顫抖,一臉怒氣。


    “等等看吧,”季春梅當她氣蝶夢表演得太驚豔,心裏也不舒坦。


    舞結束,再是彭姍姍和許思各自的獨舞。


    許思讓她先上,扶著腰站在幕布後喘了喘氣。


    她有點高估身體的狀況。


    一支舞跳完,虛汗齊齊冒出來,嗓子眼裏堵著咽口水都疼。


    發冷的身體和不適,消耗太多體力,需要稍作休息。


    江寶珠扶著她手,“許思姐,你沒事吧?”


    許思搖搖頭。


    張小玲倒了杯水給她,許思咽下一點就不要了。


    她溫聲說,“沒事,跳兩分鍾就好。”


    說完抬手脫身上的外衫,“把衣服收好,你們剛剛表現得不錯,等著拿屬於你們的高分吧。”


    她唇角勾起,雖虛弱,但眼眸如珍珠般璀璨。


    江寶珠幾人心潮湧動,隻覺得眼眶發熱。


    台上彭姍姍在跳。


    她的舞從朝雲就開始練,不出所料,贏的一片掌聲,下台前囂張地瞪了謝心悅一眼!


    再是許思,簡單的練功服,她一人站在寬敞的舞台上。


    同剛剛群舞不同的,隻有她一個人。


    側門的風徐徐吹進來,揚起她的發絲。


    沒有樂聲,許思也不多言,轉身左腳輕輕踮起,雙手舒展,簡單的定點。


    再然後,她輕盈的舞步便在錦繡陳年的舞台上響起,從第一個動作便抓住所有目光。


    柔軟的腰身,優美的身韻、不可思議的流暢的動作,乍一看以為簡單,再看便是驚豔。


    每個動作做到了舞者的極限,似乎多一分便會崩塌,可卻又完成的極其漂亮幹淨。


    旋身,彎腰,躍跳……


    翩翩然……


    於老師向來尊重舞者,旁人跳舞從不多言,先欣賞再點評,但許思這一支。


    她忍不住說了聲,“好,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周啊……我們是老了。”


    周老師也點點頭,“跳的是蝶吧,她們舞蹈團就叫蝶夢是吧?”


    “是的,周老師,”鄭雁含笑回答。


    一隻蝶,落入人間。


    起先好奇興奮、在帶著花香的風裏打轉,再遇風霜,驚慌、茫然,風雨之後,孤獨破碎、掙紮,最後重塑自我,化繭成蝶。


    舞蹈隨著動作和情緒層層遞進。


    明明賞心悅目,卻讓人忍不住思考起人生境遇,滿是共鳴。


    最後看到她成蝶,以為重回柔風細雨中,卻在高潮裏戛然而止。


    意猶未盡。


    許思回到最初亮相的動作,隻這一次,她的背影更堅定舒展,昂然仰起優美的脖頸。


    舞蹈結束。


    許思回身,雙手放在身前站得筆直,蝶夢的成員跑上來,站成兩排,一個個臉上揚著驕傲張揚的神情。


    “想不到一個未曾聽過名字的舞蹈團竟然這樣優秀,好,非常好!”於老師的誇讚毫不掩飾,“我們都說跳舞跳舞,不止看技巧,其實最重要的是這支舞蹈帶給人思考,傳達的意思,你叫什麽名字啊?”


    於老師年輕時以毒舌嚴厲出名,如今年長在舞蹈界地位越高,越受尊敬,人也收斂不少,但跟和顏悅色還是沾不上邊的。


    這會兒看著許思卻帶著點點慈愛。


    她壓下嗓子的不適,溫聲說,“我叫許思,是蝶夢的團長,這些是蝶夢的優秀舞者們。”


    於老師點點頭,對她的淡定從容、落落大方更是欣賞,“那你的舞是誰教的,現在有老師伐?”


    台下有人坐不住了,姚薈伸著脖子同萬芳說,“忒,那於老師不是要挖我小思牆角哩,要老師那也得我這個婆婆來當。”


    萬芳好笑說:“老師哪有婆婆親,你都是婆婆了,讓讓於老師吧。”


    “不成,我心眼小得哩,要吃醋的。”


    眼見於老師越說越投入,鄭雁清清嗓子說,“於老師,這麽多年您家門檻都要被想拜師的姑娘踏破了,今朝終於要收徒了嗎?”


    於老師麵帶微笑,沒否認就是有意思。


    鄭雁笑笑,“這大喜事呀等到結束,讓許思去您那細細談,現在再說下去,下頭的舞者們又要衝您家去了。”


    鄭雁不愧是能當院長的人,三言兩語,裏子麵子都給齊。


    於老師想想是,開了收徒的先例,門又要遭殃。


    “成,打分吧。”


    幾人打分。


    坐在側麵的彭正俞鋼筆在的指間轉了轉,看著台上的人。


    許思勉強站著,身後彭姍姍悄悄扶著她腰,“很難受嗎?等下直接去醫院你別給我撐?”


    許思蒼白著臉,額上凝著細汗,“曉得了。”


    打分結束,於老師第一個亮分數,9.8分,今天她給出的最高分。


    周老師9.7,鄭雁9.6。


    最後目光落在了彭正俞和謝菊香身上。


    在場都曉得,謝心悅是彭老二的老婆,朝雲又是彭家的,可說起來彭家的親妹妹又在蝶夢。


    中間再橫著解散舞團的賭,誰都好奇彭正俞會如何打分。


    “謝主任,你的分呢?”鄭雁先問她。


    謝菊香把紙拿起,9.2分。


    旁邊的於老師哼一聲,“9.2?看來謝主任要求比我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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