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兒驚問:“這是怎麽說?”文杏便哭哭啼啼把前事一五一十對她說了。


    鶯兒聽了,也滾下淚來:“我真替姑娘委屈!以前咱們老爺在時,對姑娘是何等的千嬌萬寵。後來老爺沒了,大爺又是那樣,姑娘最喜歡的書也不讀了、畫兒也不畫了,一心一意地幫著老奶奶料理家事。


    可她怎麽就那麽偏心,大爺每每生事,老奶奶既舍不得打又舍不得罵的,縱容他在外頭惹是生非。後來搬來這府裏,時不時地聽人家議論,說我們姑娘這樣知書識禮,怎麽她的哥哥卻是那樣;還有那心黑的人,說什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們姑娘的好都是裝的。我真氣不過,我們姑娘好好的一個人,名聲都被他這哥哥帶累壞了!


    如今他在外麵遭了殃,也怪在我們姑娘頭上了。怎麽就這麽狠心,難道我們姑娘就不是她親生的嗎?”說著也大哭起來。


    寶釵在房裏,哭了半日,慢慢恢複理智,卻隻覺心灰意冷。


    自己這些年癡心傻意地幫母親料理家事、打理生意,原來在母親眼裏,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謀奪家產。


    人人都說她穩重、識大體,不像林姑娘那樣小性兒,喜怒都擺在臉上。可是,有誰問過她開不開心呢?


    父親逝世後,家道中落,哥哥那樣不成器,母親常說讓她以後多拉扯著哥哥些。


    “哪一個好人用人拉扯的?”當日探春與趙姨娘吵架時說的話猶在耳畔。三姑娘是有名的玫瑰花,刺大紮手;自己是別人眼裏識大體的好人,好人自然是不能跟家人翻臉的。


    她原以為,自己套著這個沉重的殼子,套一輩子也就習慣了。可如今,薛姨媽的一記耳光,卻將寶釵的癡心狠狠打醒。


    來到賈府後,她沒有一日做過她自己。上到賈母王夫人,下到各房各處的丫鬟、婆子,她哪一個不是笑臉相迎?難道她是生性愛笑嗎?還有那每天兩萬步的各處請安,是她天生愛走路嗎?


    “寶丫頭,你要爭氣。以後做了國公府的女主人,也能多拉扯些你哥哥……”母親無人時,總是這樣對自己說。


    久而久之,好像這是她自己的願望,她也是以此為目標,一步步邁近的。


    有時,看著賈母被眾人奉承著,兒孫繞膝,她也會恍惚,仿佛這就是自己以後的人生。似乎也不錯……


    可是,所有的幻想,卻被薛姨媽一巴掌全都打碎了。


    今日方知我是我。


    看著自己雪洞一樣的屋子,她忽然笑了:難道自己真的生來就沒有一點喜好嗎?


    那天眾人行酒令占花名,她抽到的可是豔冠群芳的牡丹。


    以前自己最愛畫的就是牡丹了,富麗華貴,傾國傾城。


    她皮膚雪白,穿大紅色最好看了。


    可母親說,她那姨媽王夫人最討厭妖豔女子,越素淨、沉穩她才越喜歡。


    所以,她就隻穿一些顏色寡淡、老舊的衣服,除了那個勞什子金鎖,多餘的配飾也不敢戴。


    寡婦一樣的屋子、寡婦一樣的裝扮。


    是了,老太太雖然愛熱鬧、喜歡伶俐的女孩,但她年紀大了,等她死後,可不都是王夫人說了算嗎?


    錯了,全錯了!


    想到此處,寶釵忍不住笑了起來。


    人家寶玉滿心滿眼隻有他青梅竹馬的林妹妹。她父親現在已經升為都禦史,天子耳目,何等風光。別說現在自己父親早逝,家道中落,就是此時父親還在,也沒法相提並論。


    連那林妹妹的身子,竟也隨著年紀長大,慢慢變好了。


    母親的一番謀劃怕是要落空了。枉費了,自己多年來的辛苦付出。


    如今想來,真真兒像個跳梁小醜!


    寶釵擦幹眼淚,站了起來。走到外間,看到兩個丫頭相對垂淚。


    便悠悠地道:“好好兒的,又哭什麽!打水給我洗臉吧。”


    鶯兒跟文杏見她不哭了,也忙都拭了淚,伺候她洗漱。


    寶釵洗完了臉,也不重新上妝,坐著出了一回神。卻道:“我今日有些頭疼,若有人來叫我,就說我身子不適,哪兒也不去。”


    她覺得好累,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回,沉沉睡去。


    荷花看見寶釵狼狽地回了蘅蕪院,自己胡思亂想一回,也忙回到瀟湘館。


    一進門就嘰嘰喳喳將剛才的所見所聞說與眾人聽。


    寶玉此時也在,聽完跺腳歎道:“薛姐姐平日裏那樣周全的人,她一定是受了大委屈,才會如此失態。”


    黛玉低頭思索一回,揣度道:“那薛姨媽一向溺愛薛老大,如今見他受傷,必然心疼,抓不到元凶,拿旁人出氣也有可能。可是,寶姐姐不是旁人……”是她唯一能依靠的親女兒啊!


    正說著,隻見寶琴紅著眼圈走了進來。


    “這是怎麽了?你是從哪裏受了委屈來了?”黛玉忙將她迎進屋裏。


    寶琴開始還不肯說,荷花便將剛才金釧兒跟她說的話,見到寶釵的事說了出來。


    寶玉冷笑道:“你還說別人嘴像漏勺,你自己呢?人家金釧兒姐姐都跟你說了不要宣揚,你又到處去說!”


    荷花自知理虧,便抿著嘴不反駁。


    寶琴搖頭歎道:“罷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哪裏能瞞得住呢!我隻是替我姐姐委屈——”便把薛姨媽見薛蟠在外遭遇劫匪受重傷,家裏下人背主逃跑,薛姨媽無能狂怒,遷怒於寶釵,打了寶釵一巴掌的事說了出來。


    “是舊年大哥哥被那柳湘蓮打了之後,自覺沒臉見人,所以就跟著那個當鋪的掌櫃張德輝去外麵學做生意。伯母本來舍不得大哥哥去的,是姐姐勸她答應的。如今,大哥哥在外麵遭了難,伯母就怪姐姐了。還說了些誅心之言。”寶琴歎道,


    “姐姐已經被氣得回了園裏。我想她平日裏最講體麵,如今她狼狽的模樣被我看見了,我若再去勸,必然不妥。既然你們也看到了,那便不瞞你們了——”


    眾人聽了皆為寶釵歎息。


    “遇到這樣糊塗的父母,可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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