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黃時安並沒有看地上的人頭一眼。


    因為那個麵目全非的父皇對他一點也不好,若不是為了隱忍努力登上皇位,他才不屑對那個皇帝裝巧賣乖。


    可高殿之上,站著的小姑父,本是儒雅端莊的,如今雙目刺紅,有些瘋魔,這一點,更讓他心痛。


    “那你也要殺了我嗎?”


    羅錦安聞言,漸漸平靜,眼中的紅色褪去,“你是我養大的孩子,我為什麽要殺了你呢?”


    黃時安不禁想哭,他確實是這個小姑父養大的。


    記得小時候,大概在他五歲那年,母妃突然被下獄,罪因不明,而他也被關進了冷宮。


    沒有人會對一個失勢的皇子多加優待,尤其是那些宮人,他們被其他妃嬪花錢買通,不讓他在冷宮好過,想讓他病死或餓死在那裏。


    要不是那次他餓的發昏,爬出了狗洞,暈倒在這個未曾謀麵的小姑父麵前,他的人生也不會改變,說不定早就餓死了。


    所以對他來說,小姑父是比親生父親還親的人。


    羅錦安一步步走下台階,抬手摸了一下黃時安帶淚的眼角。


    “時安,不要哭,我等你來,是想把這南音國的天下交給你,我知道你是良善可靠的,你會為民著想,但他們不是,所以這個皇位你來坐,我放心。”


    “小姑父?那你呢?你為百姓寫了那麽多改善民生的良策,你不是更適合做這個皇帝嗎?”


    黃時安不解,他雖有善心,但沒有小姑父有才華。


    他給父皇獻的計策,還有很多在大殿之上公布的震世策論,其實都是小姑父給他寫的,這些東西,也全是小姑父教給他的。


    做個駙馬後的小姑父,就不被允許入朝為官,更無法進言獻策,完全被淹沒了一身的才華。


    “我討厭這裏,要換個地方生活了,我幫你清除了所有登基為帝的障礙,隻望你能不忘初心,為民請命。”


    羅錦安最後看了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少年一眼,然後掰開了對方緊抓他衣袖的手。


    “再見,再也不見。”


    離開大殿後,他嘔出一口血,強撐著走到一個小花園。


    他本是沒有修煉天賦的人,為報家仇,除昏君,硬是逼著自己以身噬蠱如今巫藤母蠱不可控,快要把他也反噬吞沒了。


    他本就沒打算再活著。


    狗皇帝和長公主可以做到殺人不眨眼,但他做不到,他會自責。


    雖然知道那些都是幫凶,仇人,但見到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真的在他麵前被子蠱吞噬蠶食時,他的心也會不忍。


    真是——討厭這樣的自己。


    當年,高中狀元時,他在馬背上春風得意,還想著之後如何大展宏圖,把南音國建設成富強安邦的第一國度。


    可,一切都破碎了。


    再也回不去了。


    父親,母親,妹妹,我來陪你們了。


    “不!羅錦安!不要!”後知後覺追出來的黃時安隻看到那個亦師亦父的小姑父自盡的場景。


    這也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喊出對方的名字,羅錦安。


    可他隻能接住對方癱軟倒地的身體,胸口全是血。


    “傻孩子,追過來,幹嘛?我可是殺掉你所有的親人的仇人啊。”羅錦安七竅流血,胸口插著一把自己準備好的劍。


    “不,他們都不是我的親人,我的親人隻有你,隻有你是真心對我好,若沒有你,我早就死了。”


    黃時安邊哭邊抬手施法,往羅錦安的身體輸入靈力。


    “沒用的,我自己煉製的邪蠱,我清楚,你救我隻會成全了蠱蟲。”羅錦安拽住黃時安的手,搖頭咳血道。


    “我殺了那麽多人,裏麵也有不少無辜之人,我最終還是成了——我征討痛恨的一份子,不想再活在世上了。”


    “不,小姑父,你不要死,我本還想著早點登上皇位,然後讓你和姑姑和離,還你自由。”


    他一邊為羅錦安擦拭嘴邊血,一邊急切說著。


    “我還想過,讓你做宰相,你那麽有才華,還一心為民,你才是最該活著的人啊!”


    黃時安痛哭不已,為什麽他不再快點行動,為什麽沒有早點發現小姑父的謀劃。


    “時安,別哭,我會的,也教給你了,你會是個明君。還有,別再叫我小姑父,我討厭那個與他們綁在一起的稱呼。”


    “我叫羅錦安,錦繡山川,歲歲長安。”


    說到這裏,羅錦安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但他還是努力湊近黃時安說了最後一句。


    “我有個故友柳瑞歡,她被困在鎖仙塔,請,幫我救救她。”


    隨著她字的落下,羅錦安徹底沒了呼吸,這個曾經風靡京都的狀元郎就這般悲催落幕。


    很少有人知道,南音國各地,這十多年的屢次惠民大改政策,皆出自這位被人遺忘的狀元郎之手。


    他們隻記得,駙馬是個懦弱無能的人,被長公主馴服的服服帖帖,幾乎不會被帶出來在人前露麵。


    以前衣著紅錦,佩戴禮花,受到無數女子青睞,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的狀元郎,最後成了人人唾棄的熊駙馬。


    更是極少人才知道,羅錦安為了民生問題熬了多少個日夜,探訪各地無法上報的百姓難題,編繪成冊,借著六皇子的手,逐一排解。


    他救了很多人,卻救不了自家人,也永遠愧對那些萍相城被坑殺的百姓。


    他也幫不了柳瑞歡和杜文軒,救不了杜家,如今看到杜家的孩子都活著回來,他是開心的。


    他更是救不了——他自己。


    隻願來世,不進皇城,守居偏安。


    他的願望別人是聽不到了,但後來的杜垚聽到了,並幫他實現了。


    黃時安用了上百個聚魂幡才將羅錦安散掉的魂魄都收了回來,然後用一個頂級法寶養魂瓶收納,將其留在身邊。


    皇朝已經亂了,但反對他的黨羽基本都被小姑父除盡了,所以他並沒受到太大的阻力,便坐到了那個曾盼望已久,如今卻毫無開心可言的皇位上。


    這條路,小姑父幫他鋪好了,可他,也永久的失去了那個最疼他的人——羅錦安。


    “從今以後,我叫羅時安,南音國的皇族也都不再姓黃,都姓羅。”


    他即位的第一天,第一句話,是這麽說的,讓全場大臣紛紛震驚,有反對者直接被他一個冷眼掃視,懟得熄了反駁之音。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羅家平反,公布長公主惡行,以及萍相城的冤屈。


    第二件事,為羅錦安正名,並一一列舉了對方所有的改革策略。


    眾人嘩然,沒想到,曾經備受鄙夷的駙馬竟有如此大才,還暗中做了如此多的惠民之事。


    可長公主如此迫害他羅家,羅錦安竟然並未遷怒於南音國的百姓,未改其誌,這心胸,這所為,世人讚歎。


    而之前被議論紛紛的長公主,皇族十八將,以及皇帝,皇子,眾妃嬪突然暴斃一事,無人再追究。


    能追究的人都死了,剩下的基本都是與此事無關的吃瓜之人,他們才不管其中有什麽醃臢。


    隻要新皇對他們這些百姓好,就夠了。


    第三件事,尋找鎖仙塔,並關注萬蛇窟,這回不是尋杜家的麻煩,而是要保護那些杜家的人。


    不知情的百姓,被皇家的這一頓反向操作給幹懵了,他們是看不懂了。


    杜家人殺了你姑姑的孩子,又間接害死你親人一家,還有皇族的最強戰力,你竟然能不找對方麻煩,反倒去保護?


    黃時安如今給自己改了名字,——羅時安,這個名字和他敬愛的小姑父很像,他喜歡。


    捧著胸口掛著的養魂瓶,羅時安眼眶濕潤,“我會一點點實現你曾經的理想,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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