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如此說來,但等著下一會兒,幼蘭的神色又是一變,那灼灼然看過來的目光,如同一根燒紅的銀針,定定刺在馨予的身上,使得她心頭一跳,也是抬眼看過來。


    倒不是幼蘭如何,隻是先前受了那樣的氣惱,後來雖是使了計謀折騰了一番,但馨予的詩才她也是知道的,先前的牡丹詩便極好,人人稱許。若在這個時候也是得了這樣的榮耀,便自己母親賈氏先前說了那樣的話,也未必會沒有人度量著自家家世,偏生要試一試的。


    這麽一來,豈不是白白拋費了許多心思,還讓那小賤人得了好去!


    想到這些,幼蘭自是變了態度,她原就是個張揚跋扈性情刁蠻的,雖是被母親賈氏壓了一陣子,也知道在這樣的場合,不能露出什麽不好的行跡來,但想著馨予日後會高嫁到好人家去,她心底的惱火自是壓住了旁的,立時腦中轉了幾下,想出幾個法子來。


    然而,馨予也並非是沒個警惕之心的。她先前還對賈氏並幼蘭母女兩人的轉變有些疑惑,但後來看著幼蘭又是換了一副神態,自己比照著場合與情景琢磨了一通,也猜出幾分來:想來先前是她們瞧見了羅家人與自個的種種接觸,以為自己也許會嫁到羅家,因此厭憎惱火。而後隻怕也做了什麽事,將這個抵消了去,才是漸漸恢複過來。如今瞧著有了詩文一事,也怕自己因此拔得頭籌,那幼蘭方才又是惱了。


    如此一想,馨予倒是生出幾分踟躕來。照說寫幾句詩,算個中平才是正好,也省得落在旁人眼底招惹煩擾,但賈氏母女兩人先前也不知道做了什麽,現今自己得了這麽一個機會,若是博得頭籌,或許也是一個反擊的機會。正是思量之時,邊上的幼蓉便輕輕碰了碰馨予的手,低聲笑著道:“大姐可得好生走一首詩,也讓旁人知道我們家也是詩文傳家,非但男子,便是女子也是有才華的。”


    邊上的林雯聽得這話,想著自己此番提心之事已是成了,又承馨予一片情誼,有心表達自己的謝意,便也笑著說幾句推許的話。兩人一通話,隻聽得幼蘭心頭惱火,臉色也是陰沉下來,當即便揚眉冷笑道:“真真是不知羞的,還沒拔得頭籌呢,倒是一個個逢迎起來,真若是好的,便單獨在這裏坐著寫,莫要讓人代筆!”


    因著詩文原是要看景致的,好些女郎聽得安夫人的話,俱是站起身來意欲四處走動一番,靈機一動後再題詩文的。幼蘭如此說來,自是要先砍去馨予一部分的優勢。然而冷嘲熱諷的話,幼蘭並不曾低聲,倒是讓邊上的人聽見了,她們都是轉過頭看來,也讓有心反駁的幼蓉林雯動了動唇,到底礙於臉麵不好再說——再說下去,反倒顯得馨予自高自大,將這頭籌視如囊中之物了。


    馨予心底歎了一口氣,此時也不願多動彈,隻笑著點了點頭,道:“二妹妹莫要惱了,你有心提點,我們自是明白的。這裏可不是自家的院子,隨意打趣都是沒妨礙的,到底也有旁人家的夫人女郎在。雖說她們俱是心胸寬大的,可我們也得安穩莊重些,不能失了女孩兒家的端莊。”


    這一番話,也算勉強圓了過去,幼蓉林雯也露出笑容來,點頭應是。幾個略路聽了幾句話的夫人女郎心底略微舒服了些,便也丟開手。然而,馨予卻也明白,若是再讓幼蘭接著話頭說下去,還不知道會說什麽刻薄話,目光四下一轉,她便伸出手指著兩邊慢慢行來的兩個丫鬟道:“她們手中拿著什麽,瞧著倒像是竹簽呢。”


    幼蓉等人聞言,也都是抬頭看去,果見著兩個羅家的丫鬟正是與一個個女郎送花箋一樣的東西,還寫下一條條條幅送回去,也不知道是個什麽緣故。這回,就是幼蘭心中不能乘機說下去的氣惱,也是被好奇心掩蓋過去,她仔細打量了半晌,倒是看著那條幅是寫了一個個人名的,隻是那竹簽子,倒是不知道是個什麽花樣了。


    這說話思量間,那丫鬟也是走到馨予前麵的一個女郎身側,笑著解釋了一番,她們方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安夫人思量著到底都是女孩兒,不能沾了水的,若是使了竹管,又無雅致之感,便擇了好些竹簽,題寫各色花名,令丫鬟捧著與諸家女孩兒抽取一支,再寫下花名與自己名號於條幅之上。這番事做完,便可將各色花燈放置在溪泉之上,代替女孩兒做那曲水流觴之事。


    若是誰家女孩兒博得頭籌,便將那花封為今日的花客,令善畫者畫下花客姿容,題寫詩文,以作紀念。二來,也是一番雅趣。


    這一番解釋之後,眾人俱是覺得有趣,自是樂意。馨予在心底也是有幾分咋舌:果真是古代仕女想出來消磨時日增添生活趣味的法子,講究得很,也麻煩著緊。然而,雖然是這抽取花箋不過取個樂趣,然而女孩兒家的,誰不想得個牡丹蘭花的?便是一個兆頭,也是好的。


    因著如此,前麵那個女郎倒是一陣踟躕,半晌才是抽取了一樣,卻是個玉簪花,她臉色略有些暗淡,抿了抿唇角沒說什麽。後麵跟著的馨予瞧著心底一動,也有幾分感慨:若說現代人,隻怕不會將這些放在心上的,也就是身如浮萍,不知日後如何的古代女子,才是為此歡喜擔憂吧。


    想到這裏,馨予倒也有幾分說不出來的複雜心思,她看著那丫鬟也是照樣說了一番,又請她抽取花箋,她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是想到《紅樓夢》裏的一幕,隻覺得手掌心也是微微汗濕,半晌才是伸出手抽取了一支——春雨杏花。


    “這可真是應景,可不是正好與你先前的名兒對上了。”幼蘭瞧著是杏花,腦中就是閃過先前馨予的名字——李杏,唇角一挑,便有些嘲諷地吐出一句話來。幼蓉暗生惱怒,又對馨予帶了幾分擔憂,忙接過話頭道:“杏花最是儂麗繁盛,又是與大姐你的名字略有肖似,可見這花簽也有幾分準頭呢。想來也是映照了後麵的,杏花開的繁茂,春深結子,最是好兆頭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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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雯看著幼蘭又是要說些什麽,忙打了個茬,笑著道:“蓉娘說得倒是有八分準頭的,想來這也是兆頭之類的。我們可也要經心些,看看能抽到什麽。”這話一說,後麵就緊接著的幼蘭自是一怔,眼瞅著那丫鬟捧著的花箋筒,心底暗暗有些想法:也是,這些花箋雖是玩笑,可也有兆頭之論的,自己該是得了什麽呢?照著名字來說,應是蘭花,可依著自己的模樣來說,合該牡丹。


    她正是思量著,那丫鬟也是將花箋送到幼蘭的手邊兒,她手指微微一顫,就是從中取出一支來,翻過來一看,上麵卻是題了四個字:酴醾香醉。幼蘭臉色微微一變,暗暗生出幾分氣惱,可看著那丫鬟殷切地取出條幅來請她題寫,邊上的人也都是看著自己的,也隻得忍住心頭惱火,提筆寫了酴醾並自己的名字。


    幼蓉與林雯兩人相視一笑,俱沒說話。馨予卻是看得心底微微一怔,腦中閃過開過酴醾花事了這一句話:自己先前才是想著《紅樓夢》裏的花箋,如今卻看見了這一支。要是細細想來,非但有幾分巧合,卻也十分應景。要知道,先前幼蘭是李家的長女,金尊玉貴嬌養長大的,便好似得了春風的花朵,最是嬌怯不過的。可她後麵就是要嫁到江家,江文瀚又是那麽一個人,豈不是一朵荼蘼花開過,後麵春風一去不複還……


    然而,這麽想了一回,馨予也知道這些牽扯出來的話也是說不準的,也還強自將心緒收回,而後便看著幼蓉得了芙蓉,林雯得了石榴,俱是好的,便暫且將這個放下。如今多想這些兆頭什麽的也沒用,隻盡人事聽天命罷了。如此,馨予看著這一番花箋散遍,而後安夫人便是令女孩兒各處瞧瞧看看,以一支玉生香為限,等著香燃盡了,就又是各歸各位,令人於溪泉之中安放好花燈,再用一隻黃楊木雕琢的酒盞於上流下,若是沾了哪一朵固定好的花燈,便將其取出,請那位女郎朗誦自個的詩文。


    如此五六個人,馨予也是被喚了起來,她這回已是拿定了主意,當即便將自己先前想出的詩詞放下,自己擇了一首秋景的詩: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


    便引詩情到碧霄。


    這原是劉禹錫的《秋詞》的一首,別有情致,獨出心胸。凡是寫秋日景象的,多是愁緒悵惋,何況今日的女郎原是弱質芊芊,詩文便更多了三分柔婉。馨予這一首詩吟出,全場便都是一怔,安靜了半晌,才是被丫鬟的回話聲打斷了思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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