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張綺玉如此決然,拿得起放得下,也算得極不容易,極有氣概了。畢竟,這不是一段一年半載的戀慕之心,而是長達數年的情分,加之這些年付出的感情、心力,細細算起來,哪裏能這麽容易就放下的?這已經不是尋常的一點想念,而是習慣了。她能如此痛下決心,可謂是殊為不易了。


    “你真是這麽想的?”江文瀚臉色一陣青,複又一陣白,隻覺得腦袋一陣陣發脹,咬著牙迸出這麽一句話來,語氣陰沉地嚇人。他再也沒想到,自己這麽一番好言相勸了,換來的還是這冷冰冰的話。


    李馨隻覺得眼角微微抽搐,自覺這江文瀚真的是又刷新了自己的下限。雖然與張琪玉十分不對付,可是張綺玉對於他甚至可以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花費了這麽長的心力與時間,體察與關心,思量與籌謀,沒落得什麽好也就算了,這會子連一句冷淡些的話,都是說不得了。


    心裏這麽想著,她隻抬頭看了張綺玉一眼。


    沒想著,這個時候張綺玉也正是看向自己,兩人四目相對了半晌,便都是轉過頭避了開來。而後,張綺玉她便是開口淡淡著道:“表弟不用擔心,隻管回去幫我與馨娘問姑母一聲好兒。待得佛事完結,我們便會回去。”聲音雖然依舊是平和的,但語氣之中的淡漠,卻是人人能聽得出來的。


    江文瀚臉色漲得通紅,抬頭狠狠瞪了張綺玉一眼,再看著眾人俱是盯著自己,心裏的氣惱更勝,當下從牙齒縫裏迸出一個好,就是揮袖而去。站在一側戰戰兢兢候著的兩個小廝見了,忙就是跑將上前,跟在他的身後離去。就是另外兩個年長些的長隨,見著如此景象,雖鎮靜了三分,卻也就多行了個禮,就是告退而去。


    張綺玉見著,猶自淡淡吩咐道:“緊著過去看著點,仔細些,莫要讓表弟磕碰著了,小心回去姑母扒了你們的皮!”說完這話,她才是轉過身與林氏並眾人屈膝一禮,垂下眼簾輕聲道:“我這表弟今兒也不知道哪裏被衝撞了,到底年歲尚小,又是讀書讀得有些酸腐木呆了,壓不住氣性,有些禮數不周到的地方,還請諸位見諒。過兩日,他這一腔邪火去了,必定會過來致歉的。”


    “張家小娘子何須如此客氣。這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口舌上麵拌兩句嘴,也是常有的。若不是親近人,還不見著能如此。”林氏老夫人年歲最大,又是世情上麵過來的人,如何不知道這裏頭的意思,當下隻是一笑,就是拿話遮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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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綺玉聽得微微一笑,也不再多提江文瀚如何,隻是應了兩句話,就是轉過頭看向李馨,笑著道:“你卻好,竟是隨心所欲耍著玩去了!也不叫我一聲兒。方才老夫人使人過來,我才知道你出門子後去了哪裏。再沒個聲響的,我可得要撒了人出去尋你了。這一大早的,就是唬了我一跳。”


    “是我的不對。”李馨也是忙開口應了,一麵走到張綺玉身邊,一麵笑著道:“我也沒想著,竟就是說了這麽久,沒得讓你擔心了。”


    “罷了。隻我一個沒事忙的愛操心。說來這等佛家聖地,能有什麽事不成?可惜我今早起身,原是想著能先拜一拜菩薩,拈些香燭的,眼下可是遲了。”張綺玉也是一笑,並不將這個放在眼裏,隻是話裏卻帶出另外一件事情來。


    “隻要有心意在,必定都是好的。早晚又如何?”李馨聽得,也知道她多半是想著將自己帶回去,當下看了林氏等人一眼,便與他們一禮,輕聲告辭。


    林氏等人經了江文瀚那一遭,也不願與看起來精幹算計的張綺玉再多說什麽話,隻石秋芳開口約她們晚間說話兒,便不再多留。李馨便是隨張綺玉一並離開,一行人徑自回到了那處院落裏。張綺玉也是吧不多說什麽旁的話,隻是說有些倦了,等小半個時辰後再去燒香點燈拜佛。李馨知道她此時的心情絕對不會好,便也不多說什麽,隻應了一聲,就是回到自己昨兒睡得屋子裏。


    而另外一邊的江文瀚,卻是惱恨不已,一路坐著馬車,真真是在裏頭劈裏啪啦隨意摔打東西,那一股子陰鬱憤懣,簡直能衝到天上去。邊上的小廝長隨俱是有些驚慌,隻戰戰兢兢擠坐在趕馬的地方,誰個也不敢到裏頭去,又是緊著快快趕車。


    江文瀚雖然已經是氣惱之極了,可也不願顯露在旁人眼底,反倒顯得他不中用。因此,雖然到了家裏的時候,他臉色陰沉,卻也沒有將那一股子氣惱顯露在外。等著到了自己屋子裏,他正是越想越氣的時候,偏生有個小廝清泉挨了過來,悄聲道:“大郎,又是有了一封。”


    聽得這話,江文瀚略略挑了挑眉頭,覺得心頭的氣惱也平複了些,當下拆了信箋細細看了一通,臉色立時從鐵青變為歡喜不盡。他看著手中那大紅灑金的刻花箋紙,手指微微顫抖地細細摩挲著,半日過後,也不顧手邊還有些書冊等物,推桌而起,也不管哪稀裏嘩啦落在地麵上的東西,隻揚聲哈哈大笑起來。


    有眼不識金鑲玉!有眼不識金鑲玉!


    我江文瀚江士榮是什麽人!兩個不長眼的陰卑下賤的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麽是巨眼識英雄!隻有幼蘭小娘子這般才華如仙的高貴女郎,才是明白什麽是天,什麽是地,什麽是出類拔萃,高出於眾,什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心裏自鳴得意了半晌,江文瀚麵色便平複了許多,看著一側有些戰戰兢兢的清泉也多了幾分和氣,伸手就拈出一塊小碎銀扔了過去:“這差事做得好,賞你的。”那清泉窺著他的神色大好,心中也是歡喜,便記下一筆:看來這與大郎通信的卻不是尋常人物,可得再仔細小心才是。


    他倒也沒存什麽旁的心思,隻是一味順著江文瀚,讓做什麽就做什麽,隻逢迎得好,便是千好百好了。此時看著這薄薄的一封信,就是讓自家主人高興起來,心裏多在意了幾分,也就是了。


    江文瀚隻瞥了他一眼,就是道:“行了,做你該做的事情去。”說完這話,他又是琢磨起來——自個該是尋什麽衣裳來最是合意?可恨近來不曾做了新衣裳,沒得倒是顯得有些落魄了。隻是轉念一想,又覺得等閑俱是穿著新的,沒得倒是讓人以為隻有三四件能見的人的,旁的都是尋常的破舊,竟也不大好。由此,立意尋一身妥當又不失身份體麵的。


    心裏轉念想了半日,他才是回過神來,立時就是起身往離自己裏麵的住所走去。見著他如此,一側伺候的兩個小廝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大郎,兩位小娘子的事,夫人還在裏頭等著呢。”


    他們雖然知道江文瀚似乎因為這件事惱怒之極,可若是壓著不說,等著大郎出門子了,夫人那裏可也是難過得很,因此,猶豫了些許時間,還是開口含糊地提了提。江文瀚的臉色瞬間又是暗沉了下來,他抬頭瞟了那兩個白著臉的小廝一眼,一發得看著不順,冷哼一聲,就是道:“竟要你們這提點提點我呢!”說完,倒也不打不罵的,抬腳就是走了。


    隻留下那兩個小廝苦著臉對視一眼,唉聲歎氣地繼續站在那裏——旁人不知道,他們這些伺候了好幾年的人還不明白,若是不在這裏等著熬一日辛苦,讓大郎心頭的氣消了,隻怕沒兩日過得更慘。


    江文瀚卻渾然不理會,他心底有些煩躁,可想著李幼蘭的信箋,不免又打點了幾分精神,隻到了母親張氏的屋子裏,與她說了今日的事。倒也不提自個如何沒臉,隻說著表姐似是打定了主意,又有了旁的想頭,非得要在那裏住兩日,一了心願。自個也不願勉強,就隨她們的意思。


    張氏聽了半晌,也隻得歎了一口氣,道:“是我糊塗了,沒得讓你過去,反倒是更讓她更下不得台了。既是這麽一個意思,也隨她去吧。我等會子再送幾個人過去,將這事兒圓過去,也就好了。若是能趁機讓那杏娘也明白過來,那就更好。”


    聽得這話,江文瀚稍稍一怔,他先前這麽說,不過覺得自己若是說了經過,更是落了臉麵,卻沒想到是個緣故——難道說表姐隻是強撐著一口氣,方那麽說的?其實心底並非那麽想的……


    如此一想,他心氣也越發的平了,當下隻笑著道:“母親的主意極好,竟比我強十倍呢。這會子,也真該是讓她鬆緩些。說不得也有意外之喜,為未可知。”


    母子兩人計議已定,江文瀚便是起身告辭,又是轉回去耗費了小半個時辰,才是換了一身上好的鮮亮衣衫,打點得妥妥當當,隻喚了小廝清泉並兩個素日不言不語嘴巴嚴實的長隨趕車,一路快馬行至天然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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