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萬福。”李馨垂眉低眼著屈膝福了福身,方微微抬起眼皮子,隻往江母張氏的麵上掃了一圈,便又是垂目光,低聲道:“您有什麽吩咐?”


    “嗯。”張氏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打量著在燭光下雖然肌膚微黑,卻也眉目如畫,神情清澄的李馨,沉默了半晌,才是淡淡著道:“我有一件事,須得問你一問。”


    “但聽夫人吩咐。”李馨口中恭敬應著話,心底卻是有些思量起來:這又是什麽緣故,倒是讓著張氏忽而地就是想到自己身上來?就是這麽個時辰了,也非得將自己尋了來?看來,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了。


    李馨這廂想著,那邊張氏已是開口道:“杏娘,你也漸漸大了,有些事自然也是明白的。這女子,頂重要的兩樣,一個是娘家,一個是夫家。這兩項是一個好另一個也好的,缺了哪個也是不成的。因此,我思量著,竟是與你尋訪父母親族。你看如何?”


    她雖是問了句如何,可是語氣十分的篤定,根本就是不容反駁的,而後她也沒有管李馨是否會反對,便又接著道:“當初,那個抱著你的婦人,雖然因著滿身血汙不可辨識的,但身上的衣衫都是上等的錦緞,連著你的繈褓,也都是極好的料子。以此看來,你父母的家世卻也不差。”說完這話,她從一側拿出疊好了的舊繈褓,將其遞與李馨。


    李馨怔了半晌,才是往前走了幾步,伸出雙手接過那繈褓。


    果真是極好的料子。觸手輕軟綿密,內裏是淺紅的上等細棉布,外頭一層則是大紅的緞子,上麵用金線細細繡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每一朵牡丹花都是不同,或是含苞待放,或是蕊吐嫩黃,或是並蒂齊放,或是翻揚一側,鮮豔之極。便是放在那裏將近十來年了,這裏外的料子都還是柔軟而鮮亮,並沒有褪色。可見,這不但是個富貴人家,待兒女也是極看重的。


    由此,李馨心底也忍不住一動,手指輕輕地不斷的摩挲著那繈褓,臉上也有幾分微妙的感歎。雖然,她不是原主,沒有太多的別的感觸,但是已經是在江家熬得有些受不住的她,看到這麽一個可能,還是忍不住生出幾分幻想來。


    隻是,不等李馨幻想什麽,那邊張氏又是開口,直接打斷了她的一番虛無的幻想:“因此,我想著,竟是與你好生搜尋搜尋。若真是什麽好人家,也算得一樁好事呢。”她口中這麽說的,麵上卻不帶多少的期望,神色也有幾分冷淡:“因此,明兒,我想著請幾位夫人過來。她們是這邊極見識廣,有能幹的,你明日可得好生收綴妥當,過來廝見一番。我再請她們援手一二,你可是記清楚了?”


    “是,妾身明白了。”李馨口中依舊十分恭敬地應了,心底再不做幻想,隻是冷笑:什麽家世不家世,說不得三五日過來,能尋到一個繡娘什麽的人家,對好了話,直接將自己發賣了也就是了,也省得那江文瀚再說什麽三不去四不去的吧!或者幹脆溝通好了一個商賈人家,商人下賤,那江文瀚自然不能娶這麽一個人家出身的女孩兒,既是成全了名聲,又是擺脫了我,倒是真真的好算計。


    她心中這麽想著,可也不能表露分毫,外麵還是柔柔順順地應了,心底卻是不免有些籌劃開來:不管古代外麵怎麽艱險,自己是不是也該籌劃一二?否則,這砧板上的魚,生殺予奪,都是任由他人,著實可恨可悲!


    一麵想著,她一麵應對張氏,隻做恭謹狀聽著張氏的吩咐,不論是什麽話,反正都是一一應下。張氏說了幾句,見著李馨都是恭恭敬敬的,連著自己諷刺的兩句話也是隻做不聽的,心底也算滿意,當下哼了一聲,就將李馨打發了下去。


    李馨退下之後,心底卻是有些疲憊無力。看著張氏口口聲聲說著什麽家世不錯之類的話,後頭卻還是那麽一副模樣,不但半點期待也沒有,甚至還多說了幾句諷刺的話——要知道,這麽些日子過來,她隻聽到些斥罵的話,可從沒聽張氏冷嘲熱諷呢。想來,在張氏的眼底,自己這會子比之前那個無足輕重的可恨丫頭,上升了不少,或許,現在該是尋機利索收拾完了的賤丫頭吧。


    她心中想著,步子便越發得覺得沉重。到底是在這個封建時代,身為女孩子有著各種艱難,又很容易被人弄來做了奴婢姬妾這種連人也不如的!單身女子,誰個掠走賣了,這輩子就算完了,直接在官方渠道成為一個低人一等出頭無望等同畜生的人。到時候哪怕你心底不是這麽想的,仍舊是有著獨立人格與自尊的,可是官方這麽定了,若是反抗就是直接站到了社會的對立麵,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想到這些,李馨心底真是想要咆哮。可不等她再多想什麽,忽而前麵就是傳來一陣喧鬧聲。她還沒聽明白,就是直接被人撞倒在地上,登時四周景物一陣翻轉,而後手臂臀部便是一陣刺啦啦的疼痛。


    “大郎!”


    “大郎,仔細磕著碰著了!”


    李馨還沒回過神,後頭便有丫鬟提著燈頭緊著跑過來了。她不由得一怔,抬頭看去。燈光之下,樹影之中站著的那個人,不是江文瀚,更是何人!隻是他臉色鐵青,目光冰冷,看著樣子竟透著些怒火衝天的味道。


    “你怎麽在這裏!”江文瀚盯著摔坐在地上的李馨,心頭一陣煩躁,直接斥罵道:“倒是忘了,你本就是這麽個心機深慣會裝乖賣俏!怎麽,那馮籍沈維不在,這會子又是想著討好我了?見著個男人,也不管是人是鬼,就是……”


    “我竟不知道,您這是撒什麽氣呢?”李馨站起身來,打斷肆無忌憚口出惡言的江文瀚,唇角微微一勾,露出個淡淡的冷笑:“若是妾身有什麽不合宜的,隻管打發了便是,何必連著些許名聲也不放過。常言道,好聚好散,妾雖無能,又無身家,卻也是有些骨氣的,並不願舔著臉討要些許殘羹冷炙。”


    說完這話,李馨雙目灼灼,盯著江文瀚被這話頂得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臉,淡淡道:“妾也隻想著能安生度日,並無旁的想念。若真的連些許餘地也容不下,也還是記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八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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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這話,李馨轉過身,揮袖而去。


    江文瀚聽得這話之中透著的森然之意,心頭一震,卻是說不出什麽話來,隻眼睜睜看著李馨振了振衣袖裙擺,將塵土彈去,就是施施然如同一汪溪泉清淩淩而去。


    說來,這江文瀚當初看著李馨不入眼,多還是想著她無才便無教化,也就是些許小民小女子的心思,知道些許粗淺的道理已是登天了的。哪裏知道風花雪月朝雲暮雨,哪裏知道傲骨淩霜不亢不卑,今兒忽然聽得李馨一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登時也是怔住了——難道,她竟然也知道氣節兩字的?


    如此一想,江文瀚忽而覺得羞愧之極。再思量著先前聽得氣惱不已的沈維馮籍之言,一時心底浮沉不定,竟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來。也就在這個時候,邊上原是呆愣住的丫鬟也是開口了。一個斥罵李馨竟是如此衝撞口出惡言,著實可惡。另一個則是柔柔勸著江文瀚,又是不動聲色地點明有些人是不知好歹,不值得庇護雲雲。


    江文瀚聽了幾句,再想著自己的那些念頭,又是轉念想到今日所見的絕世佳人幼蘭小娘子,隻覺得腦子裏一陣混亂,便胡亂嗬斥道:“夠了!這是你們該說的?”將這丫鬟喝止了,他卻也沒心思與張氏告個安,徑自轉身回去。


    隻是,他卻是不知道,在他離去之後,一側的花叢中悉悉索索走出兩個人來。


    “小娘子,隻怕您這會子可得心想事成了呢。”丫鬟金兒笑著與自家的小娘子張綺玉道:“看著大郎的樣子,氣得很呢。那杏娘也不照照鏡子,還敢這麽放肆,便是我聽了那些話都是覺得尖刻,大郎從未聽過這麽些狂言的,必定越發得惱怒。”


    “你曉得什麽。”張綺玉臉色凝重,眼底有些冷光浮沉不定,隻恨恨咬著下唇,半晌才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話來:“大郎素來看重文采氣節,否則,你道李杏那般容貌如何連著圓房都沒成!李杏兒,果然是進益了!幾句話穩住了姑母與我,再暗地裏顯擺自己!哼!”


    “竟是這麽個道理?”金兒覺得方才的局勢,還真沒覺得那李馨有什麽心思的,但是看著自家小娘子這麽說,她自然也隻得奉承迎合的:“奴婢原是見識淺薄的,倒是沒看得出來這歌李杏有這麽個心計!著實可惡。”


    “哼!若我絲毫不知道,卻還罷了,如今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如何還會被她給瞞過去!到時候,我非得將她的皮掀起來,也讓人看看她底下地陰毒刁鑽!”說完這話,張綺玉黑著臉想了半晌,忽而露出一點笑容,轉身就是往張氏的院子走去。


    金兒聽得身子有些發寒,卻也不敢聲張,隻忙忙伸出手扶住張綺玉,又是一手提著燈籠引路,小心翼翼地攙著張綺玉到了張氏的屋子外頭。


    那丫鬟貴兒見著是張綺玉過來,忙就是與裏頭回話,一麵還笑著道:“綺玉小娘子真是有心,這麽晚了,都不忘與夫人說兩句話,道個安好呢。”


    張綺玉聽得臉色緩和了些許,隨意與這貴兒點了點頭,就是跨入屋子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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