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撿到李馨的時候,因著那文翰正好瞧見春雨杏花,如霞似錦,加之那快咽氣的女人又是說完李杏,木子李,這五個字便是斷了氣。他便一口咬著是李杏,杏花的杏。雖然這是童言童語,但其母張氏原是疼兒子如命的人,做為一家之主的江雲也不甚在意,想著兒子文翰卻有幾分文采,小小年紀,就是能說著江南煙雨杏花紅之類的話,便也許了。


    然而後頭李馨漸漸長大,讀書識字,竟不讓文翰,頗有幾分才華。這落在江雲這般的雅士眼底,也有些不同,又嫌棄李杏之杏太過俗豔,多有與外頭村女什麽山杏杏花之名相衝,他就從蘭惠芳馨之意,改作李馨。那時,李馨不過六七歲,正是稚子,改了名叫喚,不出三兩月,便也習慣了。


    然而,待得江雲故去,張氏又是有了女兒文柔,看著李馨讀書識字,很有幾分出挑,可文柔卻多有不如的,心中不舒服,方尋了什麽針黹什麽廚藝之類的與李馨做,生生將什麽才華給磨去了。這還是因著養了李馨一場,方軟和著的,隻是略微委屈,倒也沒什麽折磨挑剔的意思。待得後頭李馨衝喜之後,那方真真成了張氏的眼中釘肉中刺,百般尋出事來磋磨。


    對於這些,張綺玉先前雖不曾一一看入眼中的,可後頭在張氏的身側呆了那麽些年,她自然聽過不少,又是聰明剔透的人,細細思量後,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也是如此,她方是毫不顧及李馨在這江家呆的日子比自己還長,明麵不說,暗地裏卻是尋了好些如同喚名杏娘之類的陰暗法子,一一施加在李馨的頭上。當然,這裏頭最是緊要的緣故,還是因為讀書上進,容貌清俊的江文瀚——誰讓李馨平白占了一個江文瀚之妻的名頭呢,哪怕沒有文書,可是江文瀚這麽想,這事兒就是定了。


    也是由此,張綺玉對著馮籍那雙看著透徹的眸子,心底暗暗有些發虛。而另外一邊的李馨,固然不會如原來的李馨一樣,到底是個小姑娘,因著這些刻薄陰暗的小法子壓得心頭喘不過氣。但是對於張綺玉,李馨卻還是十分警惕的,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張綺玉看著江文瀚的那種目光,分明透著愛慕與憧憬。有了這些,作為‘情敵’的自己,怎麽能不多多在意呢?


    因此,這會子看著張綺玉略微透著心虛的神色,李馨並沒有什麽好笑逗趣之類的情緒,反倒是暗暗有些提防,輕輕一禮,就低聲道:“這話都是說得明白了,妾身就先退下做事兒去了。”


    馮籍張口欲言,但看著一側的張綺玉,還是點了點頭,回禮道:“多有打擾。”李馨抿著唇微微一笑,再瞟了張綺玉一眼,又是與她道了一聲,就轉身避開了去。剩下的馮籍與張綺玉原也不過一麵之緣,說不得什麽話的,他略略寒暄兩句,也就借機告辭而去。


    張綺玉看著李馨與馮籍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樹影後頭,隻啐了一聲,便轉過頭對著仿佛空無一人的樹蔭處喚道:“金兒。”這一聲才是落地,那離著不過兩三米的花叢中忽而鑽出個穿著淡青衫子的年輕丫鬟。她臉上還殘留些驚訝之色,但與張綺玉說的時候,卻隻滿臉笑著的:“小娘子,您再也想不到那兩個人說了什麽。”


    “能說什麽去,左右不過三寸地,那李杏還能鬧出什麽花樣來不成?”張綺玉聽得曬然一笑,並不覺得李馨真個會有什麽出奇之舉,當下隻轉過身子皺眉道:“可惜倒是不能立時讓人看見,否則,哪怕她有十張嘴,我隻消多說兩句,她也沒法子說分明了。”


    “小娘子,他們說得可比您說得還要讓人吃驚呢。”這丫鬟金兒忙是跟在張綺玉的身側,一麵攙扶著,一麵低聲將那些話添油加醋地說與略略提了點興致起來的張綺玉聽。


    這張綺玉聽得李馨話裏話外都是想要擺脫這一樁婚事,乃至到了在她眼底有些目中無人的地步,她也由不得吃驚,暗地裏又有些歡喜。隻是轉念想到自己苦心積慮,就是想掙拽住江文瀚這個表弟,她的臉色便又有些難看了,隻在心底憤憤道:好個李馨,一個小小的孤女,倒是敢挑三揀四起來,也不瞧瞧文翰是什麽身份地位,她又是個什麽東西!


    由此,她冷哼一聲,立時道:“她也不瞧瞧自己,渾身上下有個什麽能說嘴的?就是做個小妾也是不夠的!對著一個外人反倒是說著一套一套的,活像著這麽些年江家賴著她什麽,讓她吃虧受累,對不住她了!”


    “如何不是呢。”邊上的金兒也忙是接著話頭,嗤笑道:“那說來也就與我們一般的,白混了一個小娘子的名兒,還真個拿起款段了。”要知道李馨在這家裏也連著她們這些貼身丫鬟也大為不如的,卻是說著要斷了與自己等人巴望著的江文瀚的婚事,她自然也有幾分鄙夷與嫉妒。


    這般同仇敵愾之下,張綺玉又是與金兒說了幾句夾槍夾棍的嘲諷話,心中的氣惱便慢慢平複下來,也就是這樣,她忽而腦中靈光一閃,豐潤的朱唇便微微抿了起來:“這些話,你都不要與旁人聲張,我可想了個好法子,總不辜負了她的那一番哭訴才是!”


    金兒聽得這話,卻是覺得心底一顫:自家女郎又是想了什麽主意?她可不是那文柔小娘子,也就明麵上那些勁兒,那李馨雖是有些不自量力,可平日裏也算和氣,隻是……


    就在這主仆兩人一麵思量,一麵出了院子,往前走去,那邊忽而便有一行人嬉笑而來,見著張綺玉扶著丫鬟走來,竟是笑著呼喊起來:“玉娘!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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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綺玉抬頭看去,卻是江文柔正是拉著一個並不認識的陌生女郎往自己這邊行來,一麵還連聲呼喊。她忙是放下思量,拉著金兒也是趕了上來,隻滿臉笑著道:“柔娘怎麽想著來逛園子了?”說完這話,她便伸出手拉住江文柔的左手,一麵打量邊上那個陌生女郎。見著這女郎烏發雪膚,修長高挑的很有些明麗,又是這麽個時候過來的,張綺玉心底有些不喜,可麵上還是笑著道:“這位小娘子是?”


    “玉娘忘了,前兩日我們送了帖子與鄰家,這位就是我們的左鄰,文家的小娘子,喚作文珂蘭。”江文柔笑著將這女郎的由來說了一番,又是與文珂蘭笑著道:“蘭娘,這是我舅家的表姐,喚作張綺玉,我素來是喚作玉娘的。”


    “張姐姐好。”那文珂蘭青春少艾,正是活潑愛笑的時候,隻道了一聲好,就是笑了起來。張綺玉見著她這麽一笑,越發得顯得眉黛如水,粉麵朱唇的,心裏頭越發得覺得有些膈應,隻明麵上還是笑著與她們閑話。


    江文柔對於張綺玉的情緒渾然不覺,隻是一手拉著文珂蘭,一手拉著張綺玉,說說笑笑,隨意灑落。她這個時候正是為著兄長江文瀚中舉一事歡喜不盡,身為親妹妹的她自覺有榮與焉,自是多有提及的。加之那文珂蘭有意無意間添上一兩句話,她便說得越發的多了。


    張綺玉在一側看著,心底越加惱火:這個文珂蘭,必定是存了些不能與人言的事兒,方這般刻意詢問,尋常人家的女郎,哪個會對著一個陌生郎君的事兒百般詢問不休的!可恨這文柔,卻是半點籌算也沒有,竟就是竹筒倒豆子說了個底朝天!


    心中如此思量,張綺玉自然也多有打斷話頭,那江文柔說不得兩三句炫耀的話,就是被打斷,三五次後卻也是惱了:“今兒表姐卻是奇了,沒得老是打斷我的話作甚麽?”


    聽得江文柔這麽說,文珂蘭也是偏頭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張綺玉心裏頭越加的惱火,隻是想著自己的那一番心思,不能不拉攏江文柔的,也就硬生生壓下心頭火氣,心中盤算著,笑著想要開口岔開話題,雙眼卻是往四方瞟了一圈。這個時候,她偏生看到略遠處江文瀚與三兩個人正是往這邊走來,便靈機一動,隻笑著道:“我是方才曾看著文翰的同伴路過,那會子我是躲開了,可現下我們在園子裏走動,隻怕要碰見的。到底男女有別,我方才心底便有些惴惴的,卻不是有意打斷柔娘你的興頭。”


    “呀!可是先前扶著大兄回來的那兩位小郎君?”張文柔聽得也是忘了先前的不悅,兩頰隻飛上兩朵紅暈,忙忙著問道。


    見著江文柔這般神態,張綺玉心下一怔,口中卻是不緊不慢地回道:“倒是沒仔細看,到底是外男,我們卻也不好擅自說道的。不如,我們回姑母那裏,問一問她老人家?”


    “也好。”江文柔也不詢問文珂蘭意下如何,就是一口說定,隻拉著兩人往自己母親張氏的屋子走去。文珂蘭見著由不得眉頭一皺,心底暗暗有些氣惱江文柔沒個禮數,但想著心裏的事兒,到底還是忍了下來。


    三人並幾個丫鬟一並到了張氏的屋子裏,江文柔起頭就是問了兄長的同伴之事,張氏卻是不會這麽沒眼色地對著明顯為外人的張綺玉說這個,當下幾句話將這事兒混過去,又是與文珂蘭和和氣氣說了幾句話,方打發她們三個去閨中說話兒。


    隻是張綺玉卻是借著話頭留了下來:“我有幾句貼己的話,要與姑媽說呢,等會子再與你們過去閑話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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