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中。


    冬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為這古樸的廳堂添了幾分溫馨與雅致。


    剛用過午膳,幾位身著錦繡羅裳的丫鬟與媳婦子們,輕移蓮步,環繞在賈母身旁說笑逗趣,以助老夫人消食解悶。


    賈母坐於主位之上,滿頭銀絲被精心梳理成繁複的發髻,鑲嵌著幾顆溫潤的珍珠,更襯得她麵容慈祥而威嚴。


    她手持一盞青花瓷蓋碗,輕啜一口香茗,眼神卻不時飄向門外,那眼神中既有期待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焦慮,仿佛正焦急地等待著什麽重要的消息。


    賈赦之妻郉氏,身著暗紅繡金襦裙,麵上掛著溫婉的笑容,但那笑容背後卻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酸澀。


    作為繼室,她深知自己在賈府的地位微妙,此刻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言行有失,觸了老太太的黴頭。


    而賈政之妻王氏,則是一身素淨的湖藍色繡蘭長裙,手中攥著一串晶瑩剔透的念珠,輕輕摩挲,麵容平和,宛如一尊慈悲的觀音。


    然而,那低垂的眼簾下,卻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嗤。


    她與已故的小姑子賈敏之間的恩怨,如同陳年舊賬,雖不常提,卻從未真正釋懷。


    每當想起當年自己初入榮國府時,賈敏那高高在上的姿態,以及自己在賈母麵前的低三下四,她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酸楚與不甘。


    後來,賈敏議親之事轟動京城,她如同春日裏最嬌豔的花朵,最終嫁給了名動天下的探花郎。


    老國公與賈母愛女心切,不惜血本,備下了整整一百二十抬的嫁妝。


    那嫁妝之豐厚,琳琅滿目,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古玩字畫,無一不精,無一不奇,直看得王氏心中五味雜陳,暗自咋舌之餘,更添了幾分嫉恨。


    她心中暗自思量,這賈敏何德何能,能得如此恩寵,而自己,卻隻能在這高牆深院之中,默默承受歲月的風霜。


    歲月流轉,賈敏的消息時斷時續傳入王氏耳中,她多年不孕,好不容易誕下一女一男,卻天不遂人願,幼子早夭,僅留下一女承歡膝下。


    王氏聽聞此訊,表麵上雖陪著賈母在榮慶堂內垂淚,心中卻暗自慶幸,仿佛一塊壓在心頭多年的巨石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


    年前,那一直讓她心生忌憚的賈敏終是香消玉殞,王氏心中不禁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意。


    她不動聲色地瞟了上首的賈母一眼,隻見賈母雖精心裝扮,卻依舊難掩憔悴之色。


    王氏心中不禁暗罵,這老虔婆怎就不隨了她那心肝寶貝女兒一同去了?如今卻還要將那外孫女兒千裏迢迢接回,豈不是給自己添堵?


    “呸!”王氏對那未曾謀麵的外甥女早已生了幾分厭惡,認定她是那狐媚子賈敏的遺毒,生怕她帶壞了自家的寶玉。


    她暗自盤算,待那女娃兒一來,定要好好給她個下馬威,讓她知道誰才是這府中的真正主子。


    正當王氏心中思緒萬千之際,上首的賈母卻已倦意襲來,以手支頤,緩緩閉上了眼睛。


    丫鬟們見狀,忙不迭地行動起來,有的輕手輕腳地為她蓋上了柔軟的火狐皮褥子,有的則將小巧精致的手爐揣入她懷中,生怕一絲寒風侵擾了老夫人的安眠。


    此時正值正月,外界天寒地凍,滴水成冰,而榮慶堂內卻溫暖如春。


    四角的大銅爐內燃燒著上等的銀絲炭,火光跳躍,映得整個房間金碧輝煌,連帶著兩旁的抱廈也暖意融融,仿佛與世隔絕的仙境。


    王氏望著這一幕,心中卻無半點暖意,反而更添了幾分不屑與不滿。


    她暗暗撇嘴,心中想道:“這死老太婆,還真是會享受,隻可惜,這榮華富貴又能享得了幾時?”


    她的目光在屋內流轉,最終落在了沉睡中的賈母身上,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是嫉妒,是憤恨,還是無奈,無人能知。


    此時的賈母,卻落入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夢中。


    她神魂飄飄蕩蕩,似乎離體而起,徑直飛到了神京碼頭。


    卻見一艘掛著榮國府旗幟的大船已然靠岸,船上的下人們一般忙碌,又是叫車又是備轎,卻早有在碼頭上等待的幾個下人迎上前去,終是從船上接下了一個瘦骨伶仃的小姑娘。


    賈母見那些下人行事散漫、毫無章法,心裏已是有些不快。


    待見到那小姑娘跟賈敏麵容有七八分相似,心中更是有了明悟。


    這可人疼的丫頭,定是自己那親親外孫女了。


    隻是府裏的人是怎麽辦事的?


    貴客遠道而來,竟不知道派些妥帖的人去迎接嗎?


    僅憑這些三等仆婦和不入流的小廝,又能頂得了什麽?


    車轎啟程,沿著神京城的道路,晃晃悠悠的朝著寧榮街而來。


    賈母的意識也飄飄蕩蕩的緊隨其後,於是將府裏那些下人們在背後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全都聽在了耳中。


    她心中怒意漸盛。


    這可是她最愛的女兒所留下的唯一血脈,榮國府正兒八經的表小姐,豈容這些碎碎的下人如此編排?


    賈母雖然已有多年不理家事,但該有的眼力勁還是有的。


    隻略一沉吟,就知道在這幾個碎嘴的仆婦後麵,必然還另有人指使。


    隻可憐自己的外孫女兒,孤苦伶仃的遠道而來,卻在入府之前就受了此等的委屈。


    若非自己做了這個怪夢,又豈能知道其中還有這樣的波折?


    賈母強忍怒氣,隻死死的盯著那幾個碎嘴的仆婦,想要將她們的模樣都記在心裏,待醒來後好生算賬。


    卻見車轎經過鱗次櫛比的繁華街道,終於來到了安靜整潔的寧榮街上,經過東邊寧國府的大門,一路向西,徑直來到了榮國府的西角門。


    到了這裏,賈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她厭惡的瞥了跟在轎後的那幾名仆婦一眼,終於用不著再聽這些人的閑言碎語了。


    誰知卻又出了幺蛾子。


    黛玉的轎子被攔在了西角門前,跟在轎旁的王嬤嬤上前理論,那狗眼看人低的看門小廝竟然懶洋洋的回道:“什麽表小姐?沒聽說過。”


    頓時,賈母出離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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