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這麽想,來福腦門子上的汗就越外冒。


    尤其是那位睡了兩年這才剛醒過來,現在就坐在陛下身旁呢……


    顫巍巍的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來福還是哭喪著臉膝行幾步上前稟告了:“陛下,麗貴人那遣人傳話來說……麗貴人自縊了。”


    出乎來福意料的——


    謝玄既不傷心也不憤怒。


    “人真死了?”


    謝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仿佛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他甚至有些嫌棄地看著自己剛才碰過筷子的手,他拿起一塊手帕,仔細地擦拭著每一根手指,一遍又一遍,好像要把所有的不潔都擦掉。


    然而,他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手帕上,而是深深地凝視著地麵,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難以捉摸的沉思和憂慮。


    蠢貨,朕又沒虧待了你!


    非要自尋死路!


    聽出謝玄話中的陣陣冷意,來福本就不直的的腰彎的更低了,整個身子都近乎是伏在了地上,繼續壯著膽子回話。


    “妃嬪自縊可是重罪!也是……胡氏就她一個了,朕還能罰誰呢?”


    謝玄似乎也有些恍惚了,一時竟分不清,自己在哪裏……


    似乎自己還是那個貴妃宮裏不受寵的小皇子,因為沒得到父皇的表揚,被罰跪在母妃的宮門前。


    正是七月份的酷暑的時候,石子路的路麵上燙的驚人,就跟一塊剛從火爐裏取出的鐵板似的,熱氣騰騰,站在上麵都能感覺到一股灼人的溫度撲麵而來。


    然而此刻,謝玄已經在殿門前的石子路上跪了整整一個時辰!


    他的雙膝因為長時間跪地而變得麻木,甚至失去了知覺。起初,他還能感覺到膝蓋被石子硌得生疼,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麻木感。


    盡管如此,謝玄仍然不敢有絲毫動彈,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他要是動了的話,恐怕就不是一次罰跪這麽簡單了。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浸濕了謝玄前額散落下來的幾縷發絲。


    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匯聚在下顎處,最後一滴一滴地墜落地麵,很快就消失不見。


    他的青色長衫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顏色,下擺沾滿了地上的泥灰,變得汙濁不堪,那原本整潔的衣擺如今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而他的額發也因為汗水的浸潤而濕透,顯得有些狼狽。


    整個人狼狽的不成樣子。


    謝玄的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起先是因為太陽太大了,太熱了,曬得謝玄頭腦發昏。


    後來則是跪了太久了,身上慢慢的卸去了力氣,漸漸的就使不上力了。


    他暗地裏和胡貴妃較著勁,也不服輸,當然了,服輸不服輸的其實也沒有什麽區別。


    胡貴妃也不會因為謝玄的示弱就饒過他。


    但謝玄就是在計較。


    他覺得自己隻要低下頭,就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因自己而死的流螢姐姐。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好熱啊……


    好渴……


    真的好熱啊……


    謝玄的嘴唇呈現出一種蒼白到近乎透明的顏色,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紅潤色澤,仿佛被一層白色的薄紗覆蓋著。


    他原本挺直的腰板也開始不受控製地緩緩彎曲,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在逐漸壓垮他的身體。


    喉嚨裏像是燃燒著一團火焰,幹澀得讓人難以忍受,甚至產生了一種即將冒煙的錯覺。


    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劇烈的疼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針刺入喉管,讓他忍不住想要咳嗽。


    說實話,此時此刻的謝玄已經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神智,腦海中的思緒變得混亂而模糊不清。


    周圍的世界在他眼中不斷扭曲變形,如同一場荒誕不經的噩夢,不停地在他麵前晃動著,令他感到頭暈目眩。


    他死死的攥起拳,不太尖銳的指甲幾乎陷入了謝玄的掌心。


    “憑什麽……”


    噠噠噠噠……


    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傳進謝玄的耳朵裏,但謝玄不敢抬頭看,他依舊低著頭,滿身的狼狽痕跡。


    像是一隻陰溝裏的老鼠,卻被扯在了陽光之下,讓所有人都看見他的狼狽不堪。


    謝玄不知道那是誰的腳步,他以為這個人會和所有人一樣,徑直略過他,在心裏看他的熱鬧。


    真想……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挖出來。


    但——


    腳步聲停下了,停在了謝玄附近。


    謝玄看到一片藍粉相間的衣角,上麵繡著兩隻精致的蝴蝶,在他的餘光處慢悠悠的蕩著。


    他聽到一個陌生的女聲說,聲音很稚嫩,“這是誰啊?他犯錯了嗎?在家裏的時候,我犯了錯的話,爹爹也會罰我抽我手心的。這個小哥哥是犯了什麽錯啊?為什麽要這麽懲罰他啊?”


    聒噪!


    怎麽這麽多問題啊?


    滾!


    但謝玄還是跪在那裏,一聲不吭。


    那女孩顯然是個有身份的主子,身邊跟著好幾個伺候的丫鬟、太監。


    一個諂媚的公鴨嗓響起來:哎喲喲,小小姐啊!這是殿裏的小皇子啊,您的表哥!犯了錯被貴妃娘娘罰了罷了,您快些進去吧,貴妃娘娘可想您了,整日裏就念叨您了。”


    “表哥?這就是表哥啊……”


    “表哥你等著,我去求姨母,姨母最喜歡我了,我去求她,她肯定就不會再罰你了。”


    小丫頭說完就噔噔噔的跑進了宮殿。


    “姨母,卿卿來看你了!”


    蠢貨!


    異想天開!


    自以為是!


    但——小丫頭進去還沒有一刻鍾。


    就有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的跑出來,一下跪在謝玄身邊報喜:“殿下,娘娘心疼您,叫您回宮歇著去吧……來來奴才扶您起來。”


    謝玄:……日了!


    說著這個太監就要來扶他,謝玄一把揮開這狗東西的髒手。


    “滾……”


    然後,自己雙手按住地麵,一點一點的爬起來。


    站起來遙遙的看了殿門一眼,謝玄眸色深深,眼底暗的叫人看不分明。


    然後回頭,一瘸一拐,搖搖欲墜的走回自己的寢宮。


    ……


    謝玄有些恍惚了,他好像又聽到一個清脆、稚嫩的女聲:““表哥你等著,我去求姨母……”


    謝玄頭疼得厲害,抬了抬手,那拇指按了按太陽穴,朝來福吩咐。


    “就算這樣,朕也不能饒了她………將胡卿卿褫奪封號,屍身不得葬入入皇家陵園……”


    “就……葬在宮外吧。”


    胡卿卿,朕還你自由,記著……朕對得起你。


    還有……一直都沒說過。


    謝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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