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那樣,那樣我就不會......”


    “嗬,有些事情,是無法用話語說出來的。”蘇遠輕笑道,製止了她繼續往下說,“若光說就可改變,那天下也不會有那麽多無知而自信的可悲之人了。”


    他臉上的寫意根本不像一個將要消散之人,而他的身形卻開始變淡。


    點點輝光從他的身體上飄出,隨風飄向遠去,漸漸化作無形。


    淩霜低垂的眉眼上,哀傷更重了一份,她緊了緊趴在那溫暖之軀上的手。


    嘴唇喏動,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蘇遠沒聽清,不由得低頭靠近了幾分,而淩霜略一仰頭,趴上那肩頸,湊到其耳邊低眉說道。


    “吃了我...”


    她的聲音帶上了幾分顫抖,卻又無比的堅定。


    “仙劍有缺,噬靈可補......我是最後的冰靈鳳,吃了我,你將補全為完整的仙劍軀體......”


    蘇遠再度哼了一聲,按了按胸前的小腦袋。


    “嗬......傻丫頭,開弓哪有回頭箭。”


    坦誠過後,蘇遠的心結已解,他的身形更加虛幻了一分。


    淩霜感覺到那溫暖越發稀薄,又要離自己遠去。


    她緊咬下唇,眼底再度模糊。


    “還記得最初的時候,你被藤蔓絆倒,摔了一跤,你哭得很慘,那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哈哈哈。”


    蘇遠的聲音有些縹緲,似乎在變得越來越遠。


    “但你哭完之後還是爬了起來。”


    從上至下,蘇遠的軀體開始化為輝光隨風飄逝。


    蘇遠的視線變得黑暗,他的雙眼已開始消散。


    而他最後的話語也飄向了那顫抖的腦袋上。


    “我始終相信,沒有我,你也能站起來。”


    聲音隨風飄遠。


    淩霜也終於提起最後一絲勇氣,視線向上摸索。


    但卻連最後一麵都未能見上。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隻留下半張還在消散的臉龐,那勾勒著淡淡笑意的下巴,無不向她述說著一切。


    有些事,是無法用話語說出來的。


    回想起仍在耳畔回響的聲音。


    她踮起腳,緩緩印上了那近在咫尺的淡淡殘影上。


    那淡到幾不可見的殘影上,似乎是感受到了嘴間傳來的柔軟,笑意的弧度又更大了一分。


    當她再睜開眼,眼前卻早已什麽都不留下。


    隻有點點輝光在晴朗的陽光下映照著,不知那是波光粼粼的大海反射的光點還是他所留下的痕跡。


    整個天地間,安靜地隻有她一個人。


    這一下,她再也無法壓製自己。


    淚水奪眶而出,短暫的溫存並沒有緩解分毫相思之情。


    更加洶湧的情感從心底爆發。


    當真正失去他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也根本無法獨自前行。


    他所說的‘沒有他,自己也能站起來’,不過是虛假的假象。


    他親手為她所打造的‘堅強’也不過在瞬間就粉碎得無影無蹤。


    整個天地間隻留有少女悲愴的哭號。


    還有那若有若無地呼喚。


    “破劍先生......”


    ......


    禁地密林之中。


    一柄殘破仙劍矗立之地。


    殘破劍體一如最初之時斜斜立在原地,百年時光過去,周遭的痕跡絲毫未變。


    隻有它麵前的一株藤蔓有變動的痕跡。


    從原來生長的地方向前歪斜了一段距離。


    像是什麽人絆了一腳所致。


    密林中幽寂無比,隻有蟲鳴鳥叫,偶爾才有一聲野獸精怪的長嘯傳來。


    那殘破的劍體上隱隱出現絲絲裂縫,裂縫最初極為細密,難以看清。


    但隨著裂縫越來越多,從劍體內傳出連綿不絕的崩裂之聲。


    崩裂之聲在這密林中顯得無比突兀。


    但崩裂之聲發展到某一程度後,戛然而止。


    隨著輕微的“砰”聲,無數道細小的黯淡碎片從密林中迸射而出。


    而那破碎劍體原來所在的地方,則什麽也沒有留下。


    隻有一截淺淺的插入泥土的印記還能證明這裏曾經有什麽東西。


    ......


    【仙人留存的開天之息隨著你的軀體散盡,你的劍體內空蕩蕩,再無一絲可支撐的力量】


    【你,崩碎了】


    【你的意識消亡,你的劍體化作了無數碎片,不知去向】


    【本次模擬結束】


    ......


    蘇遠眼前的黑暗僅僅持續了一會,隨後又現出一點白光,他的思緒盡數回到了蕩魔劍宗山門的弟子院落中。


    眼前是他盤膝而坐的小屋。


    屋角縷縷青煙升起,還未燃盡的檀香僅僅燒了一半。


    “原來才過去不到半刻時間。”


    百年時光,一晃而過。


    而他,還是他。


    物是人非的感覺使得蘇遠恍惚了好一陣,他才站起身來。


    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不由得泛起苦笑。


    這當劍當久了,都忘了要怎麽下地走路了。


    他隻得坐回原地,緩緩恢複。


    腦海中百年日月的記憶,也要慢慢消化。


    好在這百年絕大部分時間都是日複一日地吸收日月精華在修煉,內容單調。


    這才使得當前的蘇遠沒受到太大的衝擊。


    但被佳人抱著的那一抹溫柔,卻是縈繞在心頭,久久不能消散。


    和淩霜共處的九年記憶,卻是比什麽都深刻。


    “那種感覺,現在想起來,依然就像真的一樣......”


    蘇遠長出一口氣,在心頭默念她的名字。


    稍稍有點悸動。


    但畢竟隻是模擬罷了。


    就好像經曆了一場格外真實的遊戲,在遊戲中體驗了波瀾壯闊的人生。


    但當遊戲落幕,關掉遊戲回到現實,就又隻是那個衰衰的小屁孩。


    沉浸感所帶來的回憶或許會持續個幾天,但幾天之後,終歸還是會在一天天的長大中忘卻。


    隻是偶爾在不如意的時候會回想起年少時的那份波瀾壯闊的經曆,兩相比對,感慨幾秒,又繼續自己的生活。


    想到這,蘇遠不以為意地笑笑。


    他的目光遙遙看向了窗外。


    “世界這麽大,或許巧合之下,真有一名叫淩霜的冰靈鳳血脈女孩,也不知道到那時,還能不能同她結識一番。”


    感慨兩句,蘇遠決定將之壓到心底。


    那太過虛無縹緲了。


    ......


    晴朗空曠無邊的崖上,跪地呼喚的少女緩緩抬起頭,看向洶湧的大海。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跪了多久了。


    她的淚已幹。


    她心中的痛早已麻木。


    她的呼喚早已無人回應。


    她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從。


    風將她的長發吹起。


    耳畔的風中似乎帶來了某些遙遠的話語。


    但那些話語終究是化為了心底更深沉的痛。


    她不願去回想。


    隻要不去回想就不會再想念那一絲溫暖了。


    少女無神地站起來,來到崖邊。


    隻要向前跨出一步,便會落入那可怖的深崖之下。


    海風吹過,將她的衣裙吹起。


    她麵向遠方的大海,眼中沒有一點神采,失去了焦距。


    少女呆立於懸崖的最頂端。


    無論風吹雨打,少女總是佇立於那一動不動。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對於崖巔的少女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她就像感覺不到一樣。


    對著遠方。


    默默凝視。


    直至海枯石爛。


    九聖滅亡之後,罕有人敢接近這片地方。


    但依然有膽大的靠了過來。


    見到崖巔的身影,無一不驚駭到神魂顛倒,拔腿就跑。


    附近的凡人漁民遠遠地瞧見崖巔上神女般的身影,皆升起崇敬之意。


    若不是那飄動的衣巾,恐怕真把她當成了仙神之像。


    但依舊對其遙遙跪拜,喚作神女望海。


    一段神話故事也隨之開始流傳出去。


    北去兩萬裏,曰禁林密地,林中多妖獸,有神鳳之脈,名曰霜,欲獻己鑄劍,然劍仙通靈,為鳳滅世,堙於崖巔。


    自此,日日夜夜,神女望海,隻盼君歸。


    ......


    日月更替,不知多少歲月之後。


    老漁民給孫女講述了這個故事。


    “那,神女後來呢?”孫女趴在老漁民的腿上,聽故事聽得眼睛亮晶晶地,但轉念一想卻又變得黯然神傷,“神女也太可憐了,要是我,可能會難受得連最香的雞腿都吃不下。”


    老漁民哈哈大笑。


    笑完又接著說。


    “後來啊,聽說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個旅人。”


    “她似乎是在尋仙問道,到處尋找仙人的蹤跡。”


    “又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東西的碎片。”


    “有人說,這世上已無聖人。”


    “也有人說,這世上聖人依然有,隻不過這位聖人已經不止是聖人了。”


    說完,他將目光看向天際邊高聳的崖巔。


    可最頂端,卻是空蕩蕩。


    那矗立不知多少年的身影已然不見。


    孫女也順著老人的視線看過去。


    問道,“為什麽神女不繼續望海呢?”


    老人先是搖搖頭,然後又道,“可能,她終於知道了,光靠等待是等不來心心念念的事物,唯有......靠自己。”


    老漁民回想起那一天。


    神女醒悟的那一天,天地變色,風雲四起,晴空落雪,鳳鳴不絕。


    整個世界都仿佛在為神女的歸位而震顫。


    她的根骨早已到達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她的血脈早已在一日日的複蘇中精純到無可比擬的程度。


    她一步踏出,冰鳳虛影遮天蔽日,身上的氣息已然超越曾經的巔峰,抵達了一個新的無可匹敵的境界。


    就連當初的九聖在她麵前也不過如蚍蜉一般。


    那一日,冰鳳渡海橫去,掠過大海,翼展觸及之處,萬裏海域盡皆冰封。


    ......


    天機聖地遺址。


    無盡的劍氣縱橫在天機聖地遺址,那一道仿佛要裂天裂地的劍氣砸出的溝壑依然橫亙在山脈正中,將山脈攔腰截斷。


    縱然這裏無比危險,危機四伏,稍有不慎就會被劍氣切割成碎片,但還是有無數膽大之人想要闖進來尋得一二寶物。


    這其中還包括一些有著特殊目的的人。


    天機聖地的傳承大部分那毀天滅地的巨大劍氣下消亡,但仍有小部分僥幸活了下來。


    這些天機聖地的人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人人都想從他們身上弄點好東西下來。


    他們隱姓埋名,苟延殘喘,隻為複現天機聖地曾經的盛況。


    “玄機師妹,我從地下坊市得了一枚古怪碎片,隻要持有這枚碎片,靠近遺址就不會被肆虐的劍氣所傷,雖然未測試能深入到何種程度,但隻要我們不靠近劍淵,隻在外圍遺址尋找一番,說不定有大收獲。”


    “竟然當真有這種寶物?!玄能師兄,事不宜遲,我們速速動身......那一日的災禍,連同師尊和你我之外的其他師兄妹全部堙滅,此仇我是一日不能忘,我定要恢複聖地傳承,將那賤人身上的毛一根根全部淩遲下來,讓她生不如死!”


    一個滿臉可怖疤痕的中年女修滿眼怨恨道。


    “我這張臉,日日受劍氣摧殘,傷痕日夜不能痊愈,這鑽心的痛......我失去的一切,都要在那賤人身上討回來。”


    另一個中年男人無言歎氣。


    “師妹,你我在師尊操作下浸泡冰靈鳳族人之血,年不過三十就踏入外顯巔峰,隻差一步就可入聖,但這一步卡了我們足足半百歲月。師尊本安排好一切,逼得那最後一隻冰靈鳳血脈族人激活祖身,抓起來囚禁,放其血割其肉,世代為我聖地為奴,你我說不定也能安然入聖。未曾想,變數怎如此之大。”


    “師兄,我早說過,一開始就該趕盡殺絕,趁那冰靈鳳血脈族人幼時將其虐殺,哪有如此多意外。”


    臉上傷痕還在蠕動的女修咬牙切齒,眼中甚至能噴出火。


    “我恨不得立刻回到那時,將她捏在手中活生生弄死......”


    中年男人道,“以後也不是沒機會,她尚不過半聖,沒了那仙劍庇佑,得罪了九大聖地,天下聖地都在暗中積蓄等待一個機會,屆時隻要有人站出來號召,定然一呼百應,重新將她鎮壓囚禁,也是一樣,到時落到我等手裏,師妹想怎麽報複都隨你。”


    “聽說前段時間天之涯那邊出現了點異樣,可有消息?”女修關切問道,“那賤人心神盡碎,早已隻是一副枯骨,隻希望她還傻傻立在原地不要逃跑,逃了我們還真不好把她找出來報仇。”


    中年男人遲疑了一會,但又搖搖頭道,“監視的弟子還未回來,不過想來沒什麽大問題,那冰靈鳳當真癡傻如牲畜,這也是我等的機會......”


    兩人密謀許久,最後拿著一枚不規則的灰暗鐵片向著天機聖地的遺址趕去。


    “我知道師尊一處隱藏於聖地外圍的寶地,恰好不被劍淵所毀,裏麵或有師尊遺留之物,說不得能助你我突破關隘。”


    “嗬,師妹,師尊還真是疼你,怎麽多年,我們其他的師兄弟對此一無所知......他的寶地我們連靠近都不行,沒想到最後全被一劍毀掉,倒可惜了師尊的那些寶貝。”


    “哼,師尊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我......他也絕不肯讓我知曉的,說不定我都懷疑,你我成聖之路就是為他所攔,囚禁冰靈鳳說是為了你我,說不得還是為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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