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婋得到言府定親的消息是在第二日。


    書語將消息送來的時候,她正裹著鬥篷盤坐在榻上清點王素笛和淨懷師叔遷墳所需要的物品清單。小書房內,爐火燒的旺旺的,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


    “姐姐!”書語人未到,聲先至。


    梓婋抬起頭看去,一時之間以為是書意從半日山築回來了,還疑惑道:“顧大師那邊怎麽舍得你回來的?”


    書語笑著道:“姐姐,是我呀!”


    梓婋愣了一下,才回過神:“書語,你怎麽來了?”話一出口,她立馬就緊張了一下:“是出了什麽事嗎?”


    書語笑著答道:“姐姐,劉夫人讓我來告訴一聲,龔家龔承望昨日上門跟嬙姑娘提親了。而且,耿家也於同一日定下了娀姑娘。”


    梓婋聞言驚訝不已,沒想到耿家的速度這麽快,更沒想到龔承望會主動出手。


    書語道:“姐姐,兩樁婚事都落了地,劉夫人這下心安了。不知你這邊是否還有其他安排?”


    梓婋挪了一下位置,對書語道:“坐下說。”


    梓婋沒有直接回答書語的話,而是問道:“你現在出入言府這般自由了嗎?”


    書語坐在梓婋對麵,神情輕鬆自然:“三房現在和二房是王不見王。老太爺支持三房呢,二房也不敢怎麽打壓三房。更何況,現在梓嬙的婚事定了龔家,不看僧麵看佛麵,言鏗修和陳氏倒是沒有為難,再說了,二房定了耿家,大太太的心裏且得不好受呢。還有什麽心思管三房的事?”


    梓婋點點頭道:“倒是沒想到龔家會出麵提親。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請龔家出手,但是嬙兒不同意。”


    書語又問:“姐姐,接下來怎麽辦?”


    梓婋從邊上的小泥爐上拎起一把小銀吊子,給書語倒了一杯茶,茶湯發黃,衝到杯子裏的時候,帶出一股子香甜,直撲書語的門麵,和剛才一進來的那股味道一樣。


    “這是什麽茶,怪香的。”書語奇道。


    梓婋道:“嚐嚐,這是沈姐姐的法子,什麽水果茶,簡單的很,把幾樣時令水果切塊放在水裏煮開就能喝了。這茶在店裏最近賣的很好。你也嚐嚐。”


    書語捧著杯子咂了一口,的確是口齒生香。


    梓婋繼續道:“你轉告我嬸嬸,後麵她就定心給嬙兒置辦嫁妝就好了,其他的不用她操心。二房的婚事,並不順意,叫我嬸嬸低調點,這個時候就求個穩妥了。”


    書語點頭稱是,又道:“單姨娘不大中用。昨日在言鏗修那邊铩羽而歸後,讓丫鬟轉告劉夫人說隻求安穩,就收拾行李去了半日山築。”


    梓婋微微皺眉,但還是勸慰道:“無妨,本來就沒指望她能成什麽大事。雖然沒成功給言鏗修塞人,但也是給言鏗修上了眼藥,讓他知道知道,他這個妾室也是有好算盤的。對了,塞人失敗的事,找機會也吹到陳氏耳朵裏去,內宅麽,不還是得我那個好伯母來管管呀!”


    書語咂著水果茶,口中道:“放心吧,姐姐,這事兒我和劉夫人早就安排好了。讓人在大少爺耳邊說幾句。娀姑娘的婚事不如意,頭一個大太太不好過,大少爺心疼妹子,知道了還不得鬧一鬧?若是又知道庶母趁父母不合的情況塞人,以大少爺的脾氣,隻有火上澆油的。”


    梓婋對此不多做指點,隻是道:“這你們看著辦吧。反正我這邊一些事也在部署中了,年前肯定有成效。若是言鏗修內宅能不安穩,於我這邊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書語道:“姐姐就放心吧。這事兒我和劉夫人有的是法子。”說著她就勾著頭看向梓婋的書案子,上麵幾張紙,密密麻麻地寫著字:“姐姐,你這傷才大好,就這般操勞傷神。”


    梓婋伸手就把那些紙張遞到書語手上道:“你今日也是來的巧了。不來,我也是要上門請你過來商量的。我請楚王出麵,將我母親和淨懷師叔的墳從出塵庵遷出來了。已經選好了一塊風水寶地,擇日就重新入葬。你看看,這是我列出來的要用的東西,是不是還要添點什麽東西?”


    書語一聽立馬就激動起來:“姐姐,這什麽時候的事?竟然就成了!”


    遷墳一事,一直以來在梓婋的心裏盤算著,隻是苦於沒有機會和這個實力。而且她也不敢輕易就動墳頭,怕表現出在意的意圖後,被言氏知曉了,拿母親的墳來拿捏她。等梓婋接連做了兵部幾筆生意手上有了些許銀錢後,這份深藏在心裏的想法又開始活泛起來了。她先後派了幾波人去接觸出塵庵,但是都不得要領。後來有了楚軼的幫助,這遷墳一事就變得簡單異常。可見世間有些事,也不是你有心有力就能辦成的,依仗皇權巍峨,才能心想事成。


    書語拿著紙張細細地看了一番,又放在小書案上:“姐姐,我也年輕,這方麵的事我也不懂。一切都由你安排吧!”


    梓婋一個手指頭將紙張調了個方位,看著上麵的物品名字道:“其實我也不懂。本想請教沈姐姐的,但是杭州那邊的風俗和應天這邊的又不一樣。這樣吧,你把這個帶回來,問問阿梅姑姑,她常年守在言氏的祠堂,知道的肯定比我們多。”


    書語聞言,甚覺有道理,於是就仔細地疊了起來,收在懷裏。


    有了阿梅的幫助,單子裏的東西削減了一部分,又添了一部分。王素笛和淨懷落葬那天,梓婋、劉氏、梓嬙、書語、書意還有梅姑都到場了。楚軼作為外男且又是皇子,斷無可能於墳前行禮,於是就坐在馬車上遠遠地等著。


    楚軼給梓婋推薦了幾處風水寶地,梓婋經過比較和現場查看,最終選擇了城東的一處。這邊倚靠著山腳,地勢開闊平坦,且離內城較近,和言氏的祖墳離得也不遠。也是考慮到想讓父母離得近點,所以梓婋就選了此處。梓婋問過書語書意倆姐妹的意見,是否願意將淨懷師叔葬在此處,書語書意覺得隻要不是出塵庵,母親應該都不會有意見,於是就讓王素笛和淨懷做了伴。


    這天的天氣不錯,雖然冬日寒冷,但陽光燦爛,沒有陰雲。梓婋傷口雖然已然愈合,但身體還是虛的,一行人中,就她裹了厚厚的狐裘,其他人還是輕薄適中的鬥篷。


    梓婋跪在兩個墳頭前,雙手合十,默默禱告,書語書意兩姐妹也跟著跪在兩側,在法師的指揮下,虔誠叩首。


    “娘,我終於將你帶出來了。你在天上可要好好保佑我,早日將大仇報了。若是陽弟還在人世,也請你務必給我托個夢,告訴我他在那裏,我好將他尋回來。”梓婋在心中默默念叨著。


    一陣寒風裹挾著枯枝敗葉吹過,將焚化紙錠元寶的灰燼和煙火卷起,飄向遠方。梓婋順著風吹去的方向看去,那邊是厚厚的白雲,層層疊疊,堆砌在天邊,天地交界處,山石樹木林立,紅彤彤的太陽在雲層後麵,見縫插針地將陽光射向人間,一群鳥兒飛過,叫聲尖嘯地隱入山林,不見蹤影。


    梓婋深吸一口氣,冷冽的空氣進入肺部,受過傷的地方酸脹疼痛,但是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而是定定地看著麵前的墓碑,眼眶酸澀,她緩緩地閉上眼睛。腦海裏,出現了十三年前的自己,小小的個子,全身素白,跪在土坑前。幫忙挖坑的老人家杵著鐵鍬等在一邊。紛紛揚揚的土撒落土坑時,記憶中的她也是閉上了雙眼,等到再次睜開,王素笛的新墳已經落成。


    劉氏和梅姑互相攙扶著,捏著帕子不斷地擦拭著眼淚。梓嬙對這位大伯母毫無記憶和印象,但這肅穆哀戚的氛圍也影響了她,她麵容凝重帶著悲愴。


    儀式不複雜,可以說有點簡陋,很快就走完了全程。


    “娘,你安息吧!”梓婋輕輕地說了一句,“因果循環,公道終究會回到我們這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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