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如彥是沒想到這次錢兆亮還留有後手,方永昌和梓婋是心下一緊,不知道哪裏出了紕漏,被人看了去。


    錢兆亮則麵有得意,靜靜地等待著衙役帶人上堂。


    一陣衣物西索地聲音,眾人抬頭看去,隻見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被帶上了堂,後麵還跟著一個中年婦人,看樣子是這個小姑娘的母親。


    “民婦方李氏,攜小女方橘,見過大人。”中年婦人拉著小姑娘磕頭道。


    張如彥習慣性地拿起驚堂木,看到堂下的柔弱母女,又想起什麽似的,輕輕放下,和聲問道:“方李氏,你有什麽話,就直說。”


    方李氏垂著頭道:“大人,民婦方李氏,乃應天江浦六角村人士,民婦的丈夫叫方永濤,和方永昌是出了三服的堂兄弟。兩家是共用一道籬笆的。錢氏大倉起火後的第二天,民婦的女兒半夜肚子疼,躥肚子,民婦帶這女兒去上茅廁,出了房門就看到有兩個穿著鬥篷,蒙著頭臉的人進了方永昌的大門。那兩個人身形嬌小,不似男子。民婦當時就挺害怕的,這三更半夜的,打扮那般怪異,民婦就沒敢上前。加上小女肚子又疼,就先帶著小女去上茅廁了。等到我們母女從茅廁出來回屋子,那兩人正好離開。”


    “你可有聽到三人說了些什麽?”張如彥問道。


    方李氏回道:“三人在屋內說什麽,我不敢上前去聽,那二人離開的時候,我聽到一句‘明采軒準備好了,吞下錢氏的市場不成問題’,然後三人又說了些什麽,我就沒聽得清楚了。”


    梓婋聞言,心下一緊,這是沈娉婷當時說的話。不過梓婋麵上一點沒顯出來異樣,而是神色如常。方永昌從剛才看到方李氏母女時,就臉色不好。錢兆亮見到方永昌的異樣,麵色略有得意,認為有了方李氏的證言,方永昌這次不能再做辯駁。


    張如彥又問:“你可有看清那蒙著頭臉的二人是誰?是否在公堂之上?”


    方李氏環顧四周眾人,目光逡巡一周後,定格在梓婋身上,於是就指著梓婋道:“大人,是她!”


    錢兆亮在方李氏出聲後,立馬就大喊:“岑洛雲,人證在此,你還有什麽好狡辯的!”


    張如彥皺眉不悅:“錢兆亮,這裏是公堂!本官是主審!”


    錢兆亮聞言立馬縮下身型告罪道:“大人恕罪,在下隻是太過心急了。”


    張如彥不再理會錢兆亮,而是繼續問方李氏:“你如何確定你看到的一人就是岑洛雲?若是沒有確切證據,就是誣告!是要吃板子的。你可要想好了!”


    方李氏麵容沉靜,眼神堅定:“民婦確定就是岑洛雲。大人,方永昌懂醫術,那是因為方家以醫術行世,故而我夫家也是頗通醫理的。方永昌家精通兒科、針灸科及內科。我家則主攻外科及骨傷科。大人,一個人的麵容外貌可以改變,但是一個人的骨相和姿態卻不易變化。民婦十五歲就嫁予方家為婦,至今已有十三載,跟隨夫君行醫施診,也學得一些門道。那天晚上,那蒙著頭臉的二人,一個明顯是女子,另一個雖然大步流星,頗有陽剛,但骨子裏的、姿態裏的女兒神情是遮掩不住的。我觀其步履,便知其中一人亦是女子,且身姿和這位岑老板一致,故而民婦確定,就是她。若大人不信,可以召應天城內有最有民望的潘神醫前來詢問驗證。”


    方永昌對方李氏的出庭十分不解,他憤怒地問道:“嫂嫂,自從兄長過世後,我父母對你孤兒寡母頗多照顧,後來我父母過世,礙於男女大防,小弟便不再登門,但平日裏還是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地照看著,不知是否平日小弟哪裏得罪過你,你要上衙門來汙我清白?我們是至親骨肉,如今你卻幫著外人,指證小弟是縱火犯,你就不怕兄長魂魄不安嗎?”


    方李氏聽在耳朵裏,卻是一眼都不去看方永昌,似乎方永昌於她而言僅僅隻是個陌生人而已。


    方永昌見方李氏不理睬自己,轉而對小女孩和聲道:“小橘子,你告訴叔叔,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何你的母親要來這裏?是不是有人威脅你們?你別怕,這裏的大人是個為民做主的,你實話實說,大人會保護你們的。”


    方橘到底年紀還小,似有話要說,卻被方李氏一把拉住:“永昌兄弟,我隻是被招來問話,我將我看到的如是說出來而已,小橘年紀小,你說這些話,小孩子不懂什麽意思,但我們成年人聽起來可不是一樣的意思了。”


    “嫂嫂,你......”方永昌皺眉無奈。


    錢兆亮此時對張如彥道:“大人,方岑二人在我家倉庫著火的第二天晚上會麵,還提及了要吞了我家的生意,大人我家自從失火後,生意一落千丈,現在的賠付已經是填上了全部家當。可岑洛雲呢,她迅速搶占市場,大量岑氏布匹流出。若說她沒提前準備,我是萬萬不信的。大人,請大人明鑒,我家的火定然就是岑洛雲和方永昌聯手放的。”


    梓婋聽著這些人唱念俱佳的證詞,一聲未吭,一直是麵無表情。張如彥見梓婋一直沉穩如古井,便問道:“岑洛雲,你可還有其他話說,若是沒有,是否承認你為了搶占錢氏的生意,和方永昌密謀放火燒倉?”


    梓婋靜靜地跪在那裏,身姿挺拔,表情毫無波瀾。麵對張如彥的審問,她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慌亂,隻有堅定和從容。


    方李氏毫無由來的敵意,錢兆亮掩飾不住的得意,孫讚言之鑿鑿的指認,這些人的證詞和質疑前後衝擊著梓婋的耳膜。她微微抬起下巴,用清晰而沉穩的聲音問道:“大人,今日的提審就這些嗎?”


    張如彥一愣:“你,你什麽意思?”


    梓婋在張如彥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直接站起身道:“張大人,前後兩次開審,錢氏拿出的都是人證,物證呢?光靠口舌官司就想定我的罪,這王法是否太過兒戲?”


    “孫讚!”梓婋不顧張如彥的表情,沉聲喝道,“你那日腹痛如刀絞,疼的當街打滾,是我不顧受傷的肩傷,跪地救治;是方永昌分文不取地給你下針施救,最後又免費贈藥。若是沒有我二人,你今日焉能在此地指證我們?何況,你的證詞僅僅是口頭,並沒有物證來佐證。靠著我和方永昌是你的恩人,你斷無誣陷恩人的道理,就想以大公無私來協助錢兆亮來定我們的罪,孫讚,孫老伯,舉頭三尺有神明呐!”


    梓婋說完也不顧及孫讚唯唯諾諾的表情,直接對方李氏道:“方李氏,你說你跟著亡夫行醫施診,學得了一身可以憑骨相和姿態認人的本事。請問,你夫君什麽時候去世的?”


    方李氏抬頭看著梓婋:“你什麽意思?我亡夫和今日我上堂作證有什麽關係?”


    方永昌接話道:“我兄長是小橘子三歲的時候去世的。”


    “家中可有公婆?”梓婋繼續問道。


    “我堂叔堂嬸在我兄長成婚後第二年就去世了。”方永昌搖搖頭道。


    梓婋聞言冷笑一聲:“哼!你丈夫十幾年前就去世了,公婆去的更早,你說你學得相骨本事,你從哪兒學得的?更何況,相骨乃是相術一種,並非醫術。你一介民婦,識字與否都是問題,還能自學相術或者醫術嗎?”


    方李氏聞言麵色一變,想要說些什麽卻又沒了底氣。


    梓婋見方李氏沒有回應,就對張如彥道:“大人,你覺得這堂審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或者說真的將潘神醫請來,先和方李氏論一論骨傷科的醫理,還是請個相師來,和她辯一辯相骨之術?”


    張如彥頓時一噎,雙目瞪圓。張如彥其實還算個好官,但是他書念得好,不代表做官有能力,能混到應天府長官的位置上,真的隻能說他運氣好。他高中的時候,正值青春年少,一副風流少年的英姿勃發,文章寫的中規中矩,有亮點,但不夠大膽。座師胡廣恰巧就喜歡這樣的人,他認為朝廷經曆了太多年的戰爭,需要休養生息,不需要過於大膽冒險的官員來管理一方,穩中求穩,與民休息才是正道。這張如彥的文章就正好契合了胡廣的理念,當年的那場科舉考試,張如彥一躍成為前三甲,又因過於年輕和俊朗,殿試選為探花。


    他也到地方任過職,三年三年又三年,凡是他待過的地方,論經濟,經濟沒起色,論農業,農業平平無奇,論手工業,手工業也毫無建樹,連帶著賦稅也是次次排名墊後。眼看著升遷無望,就求到了座師胡廣那邊,胡廣雖然歎氣自己當初看錯了眼,但還是看在師門情誼之上,給他多番籌謀。後來皇帝遷都北平,應天作為陪都,胡廣就舉薦了張如彥留下任職,張如彥因此成為應天府長官。


    他在職多年,雖然沒有大功,但也無甚大錯,加上應天是陪都,治安一向太平。這四五年了,也就發生了錢氏大倉失火這一件大案子,還是未出人命的。於是張如彥就有心將此案辦漂亮了,辦實了。奈何此次他遇到的是梓婋,一個走一步算三步的家夥。


    麵對梓婋的無禮和反問,張如彥不知道如何應對,他下意識地看向身邊,想讓蘇蒙應付一下,但是蘇蒙卻不在,這是書吏知情識趣地上前在他耳邊耳語幾句,他臉色變了又變,才想起來這幾日蘇蒙帶人去江寧、句容、溧陽、溧水四縣巡查刑案情況去了。


    沒了得力助手在身邊出主意,張如彥麵對咄咄逼人,氣勢洶洶的梓婋,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


    錢兆亮看出了張如彥的詞窮,生怕張如彥被梓婋的三言兩語就又放過了,於是搶著道:“大人,不如就將潘神醫請過來,他是杏林聖手,德高望重,由他來驗證一下方李氏的話,就知道方李氏是否說謊了。”


    張如彥聞言立馬點頭道:“對對對,快,快去請潘神醫過來。抬本官的轎子去接。”


    衙役們領命而去。不多時,一位年逾古稀,卻精神矍鑠的老先生被人攙扶著出現在公堂之上。他眼中透著智慧和慈悲。一襲素色長袍給人一種質樸而又莊重的感覺。


    “老夫潘佑之見過張大人。”潘神醫要行跪拜之禮。


    張如彥立馬站起身,命攔住要下跪的老先生:“潘神醫不必多禮。今日找你來,屬實叨擾。來人,給潘老先生看座。”一邊的衙役立馬搬了一張圈椅放在老先生身後,老先生告罪後也就坐下了。


    “潘神醫,今日請你來,是有一件案子想以你的醫術來驗證一番。”張如彥作學生狀,恭敬地請教道,“案件涉及前段時間錢氏大倉起火,有人指證這位岑老板是縱火同謀之一,憑的是這人的骨相和身姿。請問,從醫術上,是否可以不看人的麵貌,就憑骨相和身姿確認是否是同一人?”


    潘神醫已經七十多了,耳朵早幾年已經退化,聽力不行,他此時側著頭認真地聽張如彥說話,待張如彥說完,他拱手道:“回大人的話,醫道分多科,具體分內科、外科、兒科、婦科、針灸科、五官科、骨傷科。但是沒有骨相科,相骨乃是相術,和醫術並非一道。


    若問從骨相和身姿來判斷是否是同一個人,也是有可能的。每個人的生活習慣不一樣,走路姿勢不一樣,甚至睡覺吃飯喝水的規律也不一樣,比如,張大人,你是做官的,官員的步伐是有規定的,叫四方步,常年踱四方步,會導致雙腳外八;比如這位小哥,我觀你站立的姿態,你雙腳腳尖內斂,這是女子的站法,你應是女扮男裝。不過,天地廣闊,無奇不有,毫無關係,天南地北的兩個人,也有可能長得一樣。所以光靠身姿和骨相來判定是否是同一個人,老夫也隻能說是可能,而非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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