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望之俯身展了展宣紙,提手研好墨遞給一旁的赫連璃,開口詢問道:“《史記》讀到何處了?”


    赫連璃停下手中的筆,老老實實地抬頭答道:“回先生,前日剛將十二本紀讀完,如今在讀六國表。”


    顧望之點了點頭,又問道:“我同你說的,每讀完一篇後便要在一旁寫下自個兒的見解,你可也寫了。”


    “寫了,”赫連璃乖巧地點了點頭,將書卷遞給顧望之,“請先生過目。”


    顧望之接過書卷,筆跡雖十分稚嫩,卻能很好地將自己的所感所想盡是表達出來,對於一個六七歲的孩童來說,已是不易。


    “先生,學生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先生。”赫連璃眨巴著眼睛看向顧望之。


    “小殿下請講。”顧望之道。


    赫連璃猶豫了片刻,方才道:“我見旁人皆是從四書五經學起,可先生為何先教我讀史記。”


    顧望之微微一笑,坐下身麵對著赫連璃道:“四書五經是聖賢之書,自然也是要讀的,可如今你年紀尚小,讀這些一來是略顯枯燥,二來它並不助你形成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我叫你讀史,是讓你先學會用自己的思想來辨是非,明對錯。善惡之見既形成後,往後再讀旁的,便不易被著書之人的觀念囿於其中,從而影響自己的判斷。”


    見赫連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顧望之又耐心地解釋道:“例如你讀項羽本紀,霸王自刎於烏江,你可覺得惋惜。”


    赫連璃連忙道:“自然是惋惜的,可憐他一代英雄,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你惋惜他,是否是覺得他未能成就霸業,得登高位?”顧望之又問道。


    赫連璃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道:“我雖喜歡他的性情,卻並不認為他乃帝王之才,他雖有膽識卻多了些分莽撞,少了許計策,不足以謀劃天下。”


    “嗯,”顧望之點了點頭“這便是你自個兒對事物的思考,往後你再讀了旁的書,書中便是將那項羽誇讚得如同天神下凡,你也未必會信,隻會綜合種種全麵考量後再得出自己的判斷。如此,你可明白了?”


    赫連璃豁然開朗,連忙拱手道:“先生高明。”


    古往今來,因材施教為上,若是用千篇一律的法子教授赫連璃,那他便同外頭埋頭隻讀聖賢之書的呆子沒有任何區別。


    顧望之瞧著一旁的踟躕著不敢上前的宮女,側過身微微笑道:“上次給秋冬姑娘留的字帖,姑娘可是練習完了。”


    秋冬聞言,連忙紅著臉上前道:“回大人的話,奴婢練完了,還請大人過目。”說罷便將宣紙遞了過去。


    顧望之瞧了瞧,她仿照自己的筆跡習瘦金體,雖不過兩月,卻已初見模樣,頗具清絕冷瘦之妙。


    “姑娘天資聰穎,假以時日,許能超過在下也未可知。”顧望之稱讚道。


    “先生謬讚了,秋冬……秋冬一屆宮婢,怎敢同先生相提並論。”秋冬漲紅了雙頰,隻覺得麵前的少年溫柔和善、懷珠抱玉,單單是坐在那裏便同新月生暈、雪花堆樹,難能叫人不心生欽慕。


    “才華從不以身份論高低,秋冬姑娘不必妄自菲薄。”顧望之說著便提筆揮動手腕,“我再寫一副《大觀聖作碑》於姑娘,姑娘照著練習便是了。”


    顧望之如今的瘦金體已然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不足頃刻便得一副,秋冬連忙感激地收下,如獲至寶般抱在懷中。


    “顧大人,奴婢……奴婢……”一旁的夏春見狀,也想要上前討一副真跡,可自己不同秋冬,實在是目不識丁,少年一手好字京都重金難求,自己便是要了來也是明珠夜投,便又低頭沮喪地說不出話來。


    顧望之抿了抿唇,又接著道:“姑娘若是不嫌棄,在下同小殿下講席時,也可在一旁旁聽。”


    夏春大喜,還不等她應下,便聽的眾宮女太監們紛紛道:“大人可是偏心,單單教授夏春同秋冬二人。”


    “我也想聽大人授課。”


    “我也想聽。”


    才滿京都的顧舍人,南楚首個連中三元的少年狀元,哪個不想聽授課解惑。


    “這……”顧望之有些為難地撓了撓臉頰。


    “先生,”赫連璃伸手扯了扯顧望之的衣角道,燦然笑道“我聽聞宮外學堂,都是許多人在一處習課授業,阿璃也想同頤和軒的阿哥阿姊們一同上學,可好?”


    見顧望之不語,赫連璃又連忙道:“阿璃定會更加勤奮,斷不會耽誤課業的。”


    顧望之微微歎了口氣,並非是她不願,隻是宮人們與皇子同席而學,隻怕會遭人非議。


    她望向眾人期待懇求的目光,終究是忍不住心軟了,便道:“如此,便將東側廂房打掃出來,作學堂所用罷。”


    到底頤和軒偏遠,素來為人冷落,宮中諸人最忌提及,他們做的隱蔽些,想來也不會為人所知。


    更何況,顧望之看向眾人,身處宮牆之內的低微者尚且求知若渴,她又怎麽能拒絕。


    “顧大人,”赫連璟身邊的內侍前來道,“太子殿下有請。”


    顧望之頷首,看了眼天色,應是已過申時,便起身隨內侍一同去了重華殿。


    赫連璟見顧望之來了,便放下手中的折子,示意她坐在一旁。


    “水患治理一事你獻策有功,本宮已奏明父皇升你為中書舍人,往後便在重華殿內,父皇那處且不必去了。”赫連璟同顧望之說道。


    “水患治理一事是中書諸位大人共商之策,望之不敢邀功。”顧望之拱手道。


    “此事不過是個由頭,你這官位早就該升一升了,”赫連璟解釋道,“當初李泉一案你受牽入獄,雖得以沉冤昭雪,可你彼時在朝中風頭正盛,父皇為避免你再叫奸人設計從而牽連本宮,這才不得將你降了位份放在文德殿內常伴君側。如今南蠻一戰中沈家崛起,朝中許多興秀皆歸依本宮,徽州一事也叫赫連玦失了戶部大半的掌控權。本宮在朝中勢力雖不足以同赫連玦平分秋色,卻也不至於再事事受限於人。你既是本宮身側之人,也合該有個名頭了。”


    顧望之抿了抿唇,這才起身作揖道:“望之,謝殿下賞識,定當為殿下殫精竭慮、隳肝瀝膽。”


    赫連璟起身上前,虛扶了顧望之一把道:“你我之間,雖為君臣,更是摯友,不必如此。”


    顧望之抬眼看了赫連璟一眼,不由開始思忖起來:雖覺得他雖行事迂腐軟弱了些,可愛民之心卻為真,是不是隻要替他鏟除了赫連玦,麵前之人也當真能成為勵精圖治的明君。


    赫連璟見少年一雙琉璃似的眼眸盯著自己,不知何為,心中竟微微一動,旋而又笑道:“何故這般瞧著這本宮,可是本宮臉上有什麽東西?”


    顧望之這才回過神來,不由紅了耳根,連忙低頭道:“殿下恕罪,望之失禮了。”


    赫連璟笑了笑,似是想起什麽般,又道:“之前姑母辦了馬球宴,本宮聽聞你也上了場,竟還能從阿玥手中奪下一球。”


    提及此,顧望之頗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日是望之莽撞了,鬧了不少笑話,不想竟也傳到殿下耳朵裏了,實在羞愧。”


    “你剛及弱冠,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雖在朝堂之上謹小慎微,私下玩樂也該有些少年人的模樣,隻不過……”赫連璟頓了頓,眼眸含笑道,“本宮聽聞,你原是為了英國公府的女娘上場的?”


    顧望之正飲茶,聽聞此話猛然一噎,連忙順了幾口氣道:“殿下莫要取笑望之了。我同楊姑娘不過數麵之緣,便是話也不曾多說過幾句。”


    “本宮還沒說什麽,你這般著急解釋又是為何?”赫連璟眸中笑意愈深,“先前阿玥同楊娘子在裙幄宴上為了顧舍人險些大打出手之事本宮便有所耳聞,如今馬球宴上又引得兩人針鋒相對。世人隻道紅顏禍水,卻不知這好看的男子,亦引得名門貴女間的腥風血雨。”


    京都中對顧望之心存欽慕的貴胄之女自然是不在少數,可有了楊悅榕和蘇檸玥兩位貴女中的貴女,旁人便是有心,倒也不敢再摻和其中。


    畢竟……赫連璟看向麵前的少年,見得他麵容疏淡清朗,鼻峰堅毅挺拔,偏的眼尾那抹微微上挑的紅意勾人心扉,眸若琉璃,轉動間便是萬千光華,單是坐在那裏便是風姿秀雅,清輝出塵。便是同為男子的他,有時也不免因著顧望之的容色起了惻隱之心。


    “殿下莫要取笑望之了,”顧望之深歎了口道,“兩位女娘是京都顯貴,望之出身低微,又豈敢肖想。且如今功名未成,尚不敢言娶妻之事。”


    赫連璟見狀,便知曉顧望之是當真對兩人並無想法,頗有些惋惜道:“阿玥是本宮的堂妹,若依著本宮的私心,自然是希望你們二人能成就段好姻緣的,隻是她性子倨傲,是被我們慣壞了的,想來能令你心動的女子絕非是她這般。也罷,婚姻之事雖講究媒妁之言,卻要也兩情相悅為好,你既不願,本宮便不再提了。”


    顧望之聞言,這才鬆了口氣。如今隨著她年歲漸長,婚娶之事便似乎成了頭等大事一般,家中來說親之人自是不在少數,便是連赫連璟和赫連玦兩人都對此多有提及,如今還能所有推脫,隻怕後麵年歲再長些,便是避無可避了。


    她總的想個兩全之策才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滿朝文武被我卷的睡不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陸瑄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陸瑄瑄並收藏滿朝文武被我卷的睡不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