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望之猜想的沒錯,吏部升遷的調令不足半月便送到了翰林院內。想來是赫連玦在吏部的線人向太子舉薦了顧望之的名字,赫連璟有心用她,卻因一事不知將顧望之放在何處好,方才耽至今,既吏部來討人,又是自己極為看重的地盤,他自然也樂得放。


    皇帝身子不大好,朝中事物多交由太子處理,顧望之也多半都是在赫連璟身邊做做抄錄起草工作,同在翰林院中大差不差,不過是換了個地點罷了。


    顧望之偏了偏頭,瞧著麵前麵如冠玉、清雅高華的太子殿下,不禁有些發怔。他是有才幹的,性子又溫潤如玉,待人接物進退有度,分寸拿捏絲毫不差,隻是自小活在赫連玦的陰霾之下,做事思慮過甚,優柔寡斷了些,可將來未必成不了個好皇帝,若是自己跟了他……


    赫連璟指節分明的手輕輕握住顧望之的手腕,雙眸澹澹,微微笑道:“你若再要咬,本宮這裏多少支好筆怕是都要被你啃壞了。”


    他原先隻覺得這位少年狀元清冷卓絕,容色逼人比女兒家更勝三分,卻不料骨架竟也這樣小,手腕纖細得仿佛輕輕一折便能斷了一般。


    顧望之這才反應過來,看著已經被自個兒咬得滿布齒印的筆端,訕訕地將筆藏到身後。


    “你殿試上提出江州一事的治理方案,如今都已落實到位了,效果甚佳。那些世家雖有波動,卻也很快被壓了下來,”赫連璟緩緩道,“望之有治世大才,日後定然前途無量。”


    顧望之動了動眼珠,“殿下過譽,這都是望之為官的本分。”


    赫連璟有意栽培顧望之,近些時日來去哪都時常帶在身側,本想叫眾人都以為顧望之已然入了太子一黨,可不曾想事情竟逐漸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眼瞧著顧望之過了十九歲生辰後模樣定了型,五官是生得堅毅帶著少年英氣,可偏偏一雙鳳眸無端帶著些媚態,琉璃般的眼珠始終盛著一泓流轉的晶瑩,似是灣清泉一般波光澹澹,配上眼尾始終帶著的一抹嫣紅,配得周生清冷若高懸之月的氣質,不知為何,竟莫名的勾人。


    朝中權貴大多糜亂,多得是養著麵首外寵之人,他們心思不端,自然瞧著旁人也不幹不淨。故而不知何時關於顧望之與太子殿下的風言風語竟也多了起來,再瞧兩人的眼神便也曖昧了幾分,隻道這位少年狀元常伴君側,以色侍人。


    “啪!”赫連玦手中折子狠狠砸在顧望之腦袋上,很快少年原本光潔的額頭便迅速青腫一片,隻聽得語氣陰鷙,“以色侍人?顧望之,本王倒不知你有這等本事。”


    顧望之跪在地上,背脊卻挺得筆直,緊緊抿著薄唇不發一言。


    赫連玦有心尋她錯處,哪管那些流言蜚語幾分真幾分假,不過是給了他借題發揮的由頭,既如此她辯不辯駁又有何區別。


    “不說話?”赫連玦起了身,抬手扣住她的下顎掰向自己,涼涼開口,語帶輕蔑,“本王費了心思送你進中書,是叫你去做暗棋的,可不是叫你做孌寵。怎麽?真本事沒有,床上勾人的功夫倒了得?”


    顧望之微微睜大眼睛,似是不曾想到赫連玦說話會這般露骨難聽。


    自從顧望之入了翰林之後,赫連玦便時常私下召顧望之來府中,他皺皺眉,顧望之便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使個眼色,顧望之便知什麽話該聽什麽話不該聽。


    聰明,又有分寸。


    這樣的人,用著實順手,難免使他多生了幾分想將她留在身邊的念頭。


    赫連玦皺了皺眉,隻覺得頭疾隱隱又有些發作的趨勢。青澤瞧出自家主子神色不對,立刻遣人去請宮徽閣的沅芷姑娘來。


    不足半柱香一身青衣的女子便攜著古琴前來,沅芷纖長微微撥弄,悠揚的琴聲便在房中響起,好似山澗清泉一般清澈幹淨,逐漸撫平了前麵之人煩躁不堪的情緒。


    赫連玦睜了睜眼,瞧著在一旁跪立的顧望之,少年周身淡雅清貴,額間還殘留一抹鮮豔的紅,從始至終連半句辯解也沒有。


    乖巧得合他心意。


    “叮,”琴聲一滯,頓時打破了原本寧靜的局麵。


    沅芷心中一驚,立馬起身下跪道:“王爺恕罪。”


    赫連玦揉了揉太陽穴,淡淡道:“二十鞭,自個兒下去領。”


    二十鞭?沅芷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怎麽受得住二十鞭?顧望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赫連玦,不過斷了根琴弦,又不是犯了什麽大錯,他便這樣罰她?


    “王……”


    “你若要開口求情,不如這罰你替她受了。”還不等顧望之開口,赫連玦便先行打斷道。


    見顧望之立刻閉了嘴,赫連玦不由嗤笑一聲,收收那點子可憐的聖母心,別人的命哪有自己的命來的金貴。他閉了眼揮揮手,示意將沅芷帶下去。


    “此事怕是有人欲加害於王爺!”顧望之咬了咬牙,連忙出聲道。


    顧望之說完小心翼翼地抬了瞧了赫連玦一眼,見著他神色淡淡,並無阻止之意,便拱了拱手接著道:“沅芷姑娘琴藝卓絕,又常伴王爺多年,素來小心謹慎並未出過大錯,如今琴弦突斷隻怕是有人做了手腳。”


    赫連玦抬了抬眼,青澤立刻會意前去查看,果然有事先斷裂的痕跡,


    顧望之見狀,心中長舒一口氣,接著道:“此人既知沅芷姑娘要為王爺撫琴還蓄意破壞,可見心思不純,怕對王爺存了異心。今日是個小小的琴弦,明日便又不知是什麽了。”


    “查。”赫連玦皺了皺眉,冷冷道,“雖是如此,也怪你自個兒不謹慎方才讓人鑽了空子,去領五鞭。”


    沅芷諾了聲,感激地瞧了顧望之一眼,便隨後退下了。


    赫連玦招了招手,示意顧望之過來。


    顧望之這才咬著牙緩緩起身,足足跪了一個多時辰,她感覺下身麻木不堪,腦袋方才又被狠狠砸了下,隻覺得突然一陣暈眩,直直向前倒去。


    鼻息間充斥著淡淡的雪鬆香氣,身下人衣襟冰涼的觸感嚇得顧望之頓時清醒了過來。完了,顧望之心中此刻隻有一個念頭,她今日決計不可能活著走出王府了。


    赫連玦斂了斂眼睫,低頭看向懷中的人,默了半刻,突然伸手扣起顧望之的下巴迫使她抬頭對上自己,鳳眸微微眯起,折射出一種極為淩厲的寒芒,語氣卻慵懶又邪肆,“你就是用這般手段勾引太子的?”


    離他越近,壓迫感就越重。顧望之此刻別說抬眼看赫連玦,便是連呼吸都有些被壓得困難,她聽見自己用艱難的嗓音回答道,“下官不敢。”


    赫連玦嗤笑了一聲,忽而抬手撫上她額間的傷口,一寸寸,緩慢地替她拭去血跡。


    他是用了力氣了,顧望之隻覺得傷口被壓得鑽骨似的疼,眼淚不受控製般幾乎一瞬就溢在了眼前。


    “好了,”赫連玦話音剛落,便抬腳將她踹到一旁,接過一旁小廝遞來的帕子,緩緩擦去手上的血汙,“滾吧,這幾日在太子身邊,盯緊了他。”


    “是,”顧望之跪著應道,抬眼間恍惚瞧見麵前人白皙修長的手指被翠青的扳指一印,仿佛透明的琉璃一般,又像光幕裏盛開的蓮朵。


    她背過身緩緩退下,眸中劃過一絲狠厲。赫連玦,今日之辱,來日必叫你加倍償還。


    來往王府一事本就私密,她連阿姊都不曾告訴,故而都是走小路從偏門進出。


    正要臨近顧家之時,顧望之便瞧見一抹青色的身影,似已等候許久。


    “沅芷姑娘有事找我?”顧望之快步上前,詢問道。


    “顧公子兩次替我解圍,沅芷理應謝過。”沅芷盈盈一拜,臉色還有些許蒼白。


    “兩次?”顧望之有些不解。


    沅芷微微一笑,“七夕畫舫一事,想來顧七公子忘了,可沅芷卻時刻銘記公子所言。顧公子說便是歌女,憑自個兒的本事養活自個兒,從不比王門貴胄的小姐低上一等。”


    顧望之猛然回憶起來,好像確有此事,“那日景軒多吃了些酒醉糊塗了,皆是些混賬話,姑娘切勿往心裏去。”


    沅芷搖了搖頭,嘴角莞爾,卻又帶了些許苦澀:“不怪沈小公爺。京都裏的哥兒們捧奴,喚奴作南楚第一音,可又有幾人從心底瞧得起奴。琴技再好,也不過是個歌妓罷了。”


    “姑娘切勿妄自菲薄,”顧望之連忙道,“樂乃雅事,從不以身份論高低貴賤,姑娘切莫自個兒瞧輕了自個兒才是。”


    沅芷心下動容,抿了抿唇,又問道:“奴心中有一惑。不知顧七公子既不通音律,又是如何瞧出這琴被人動了手腳?”


    顧望之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望之愚笨,在你撫琴時瞧不出古怪,可卻相信以沅芷姑娘的琴技,絕不會犯此錯誤。加之當時情況緊急,這才胡亂諏道,沒想到當真應了。”


    沅芷聞言,心下動容,紅了眼眶道:“顧七公子雖不懂音律,確是奴高山流水所遇之知音,”


    “能得姑娘青眼,是望之之幸。”顧望之笑道,旋爾又叮囑,“隻是姑娘日後還需多多提防,你得王爺青眼,心存妒忌之人必然不在少數,即便是身邊之人也該多留個心才是。”


    沅芷在赫連玦身邊多年幾乎從未出過岔子,想來定是個纖悉不苟之人,若非是身邊貼近之人。定不會輕易動了手腳卻叫沅芷毫無防備。


    沅芷微微歎了口氣,道:“是奴大意了,終究信錯了人,而後必當更小心些。今日之事謝過顧七公子,將來有需沅芷幫忙之處,定當義不容辭。”


    “姑娘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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