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有些難看,畢竟這是個清明幹淨的校園,而我卻拿了支鋼筆,明晃晃地抵在了人家漂亮的脖子上。姑娘被嚇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瑟瑟發抖。一邊其他人也嚇得大氣不敢喘,眼中夾雜著震驚、詫異和嫌惡。


    有那麽一刻,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可筆尖觸及到女孩皮膚的時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膚下的跳動,一下、一下,又一下,雖然恐懼,但很有力量。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我哥的模樣,一下子我就冷靜了下來。生命是多麽地珍貴啊,我哥努力了24年也沒多留住它半分,我到底在幹什麽呢!


    我隨即鬆開了那個女孩,轉身朝教室外走去,胡曉曼還在背後叫我,可這課我還上的下去嘛。


    出了教室,我滿學校兜圈子,可笑的是,每當這種時候,我總是不知道該去哪兒。自從校學生會換屆,連鋼琴房的鑰匙都被收回了,阿光忙得風生水起,檔期都排到了80歲,我想見他都得惜命到81歲,可我明明隻想象過哥哥的81歲,是不是還那麽地溫柔幹淨,像陽光一樣陪伴著我。


    也許是存著這樣的想法,腳步不自覺地走去了學校東門,經過小樹林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裏的。我看著她緊緊地抱著自己嬌小的身軀的時候,有些止不住的心疼。也許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那種失去親人後的無助與痛苦,一點點的痛著、熬著,然後裝模作樣地愈合著。


    身邊所有的人,都或禮貌、或虛偽的關心著,寬慰著,告訴你要走出來,要看向未來,然後過了一段時間後,你就得將痛苦戛然而止,否則就是不懂事,就是矯情,又或者是裝模作樣地自怨自艾。


    我還未上前,就看到了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的鄭碩。我想起來小樹林對麵就是13號男生宿舍樓,估計這家夥是要回宿舍,所以從這條路上經過。


    有鄭碩勸慰,那更好。於是我便想轉身離開。可令我詫異的是,抬頭看向鄭碩的那一點點期待,隨著鄭碩灰溜溜地繞了過去而瞬間熄滅。她鼓足勇氣站了起來叫住鄭碩,連叫了三聲,周圍經過的人都駐足觀看,才讓鄭碩停下了腳步。


    “你叫我?”鄭碩硬著頭皮打招呼?


    “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那個,我……就是,就是我們也好久沒見了,暑期也沒怎麽聯係。”


    “有事嗎?”


    一愣,僵在臉上的笑容格外的苦澀,“沒,沒事。就是想問問,你好不好?”


    “挺好的。”


    “那就好。”尷尬地點點頭


    “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鄭碩!”忐忑地攥著自己的衣角,“我們,還是男女朋友嗎?”


    長久的沉默,空氣中隻有不遠處籃球場和操場傳來的軍訓操練的嚎叫聲。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答案了。”鄭碩顯得難以啟齒,但還是說了出來。


    “不,我不知道。”她依舊心存期待的看著他。


    “不是。”鄭碩幹脆的說出了這個答案,“對不起,我覺得我們不合適,沒必要再試下去了。”


    “是啊,當初就說好了試試的,這不成功也是正常的,其實我老早就想找你說清楚的,一直都沒找著機會,幸好是今天碰上了,要不然還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能見。這沒正式的說個分手,我找新男朋友的話,別人還不以為我劈腿啊!”雙眼蓄滿淚水,努力地笑著,才勉強沒讓淚水落下,“幸好是試試,沒耽誤多少時間,不合適就趕緊分開嘛,對大家都好,都好。”


    “那我先走了。”


    鄭碩有些心虛,轉頭就想溜掉。迎麵撞上我後,剛想體麵的打聲招呼,被我迎頭一拳打的有些發懵。


    “你有病啊!”鄭碩吃痛地捂著自己的臉。


    所有人都說我有病,可明明你們才是病的不輕那個。我心中的那腔憤怒就像是開閘的洪水,悉數的發在了鄭碩身上,這家夥到底是出身書香門第,雖長的高大威猛,但是還算是有涵養,不會對我這個女生出手。被我拳打腳踢的左右閃躲,抱著頭低聲嚎叫。


    反應過來後,立馬上前阻止我,“海棠,別打了,我們確實不合適。”


    “你腦袋是不是有泡,這個時候還在心疼他。”我一邊怒其不爭,另一邊絲毫沒停下揮舞的拳頭,“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全當給閻王爺送業績了。”


    我瘋起來果然是連我自己都害怕,下一拳還沒揍到鄭碩的臉上,先把給甩飛了。這姑娘一屁股墩在了地上,場麵之滑稽,讓路過的人紛紛停下了腳步,我剛想拉她起來,沒想到這姑娘前一秒兩個無辜的大眼睛水靈靈的看著我,下一秒小嘴一撅,哇哇大哭起來。


    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哭得震天動地,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姑娘也要哭倒長城呢!


    我一下子就慌了,和一群男生混久了,我也沒見過這種場麵呀,我上前扶,一把甩開我,繼續堂而皇之地嗷嗷大哭,越哭聲音越大。


    方圓三公裏但凡有個人都能聽到動靜的那種。


    我徹底傻眼了,還能這樣?這姑娘推開了我的援手,丟掉了我遞過去的紙巾,我蹲在她麵前絞盡腦汁的想勸慰幾句,沒開口也被她一把推開,小臉一扭繼續朝向東邊嚎啕大哭。


    我的媽呀,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劈裏啪啦”地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分明就是汪洋大海。


    病急亂投醫,我轉頭求助鄭碩,可這家夥竟然溜之大吉了。這都是什麽劇情啊,生活的狗血程度比我這個編瞎話的還能上強度。


    ,你別哭了。”我就差跪地求饒了,“你這個模樣,別人還以為我把你怎麽樣了,我在這間學校夠聲名狼藉了,真沒必要再加個虐待同學的罪名了。”


    “你要是心疼他,我以後不揍他了,或者我去找他道歉?”


    “不是,那你想怎麽樣啊?”


    “要不然讓胡曉曼再給你找個男朋友,咱們去海洋學院找,海洋學院全是185以上的帥哥,咱們躥個局?”


    ……


    時間就這麽飛速的流逝,這姑娘眼瞅著都要哭半小時了,我都怕她哭斷氣,可她越哭越起勁兒,淚腺的發達程度比瓊瑤女郎有過之而無不及,“親愛的,都哭半小時了,這來來回回的人這麽多人看,又沒人買票,咱能別這麽賣力嗎?再說你都不累嗎?”


    哭這麽半天,我心想上個月的積食都得消耗了吧,“你不餓嗎?要不然我請你吃好吃的,想吃什麽吃什麽!”


    一聽到好吃的,哭聲戛然而止,看向我的眼睛都冒著金光,我當下就蚌住了,早知道就應該早點提吃的,這是個吃貨呀。


    “想吃什麽?”


    邊說嘴邊抽搐,“什麽都想吃。”


    “那走吧。去學校西門外的新世界百貨或者美食一條街。”


    “我都想去。”


    得,“咱們打一圈。”


    我和直奔美食一條街,然後順著小吃街的北邊一直走到了南邊,這姑娘打包了一路,那餓狼的模樣跟要把人家小吃攤吃了一樣。


    本來想在美食街吃完的,可剛在一個休息區坐下,屁股立馬彈了起來,說新世界百貨的一樓開了一家甜品店,非要去臭豆腐配甜品。


    這神奇的搭配,我都怕人家甜品店把我們轟出去。


    因為是工作日,還是上午的時光,甜品店沒多少人,我們拿著一堆的東西在臨窗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叫了一堆的甜品,琳琅滿目的擺了一桌子,這邊燒烤炸雞臭豆腐,那邊甜品堅果加奶茶,直接玩起了美食的跨界。


    這姑娘打開一堆的美食,旁若無人的狼吞虎咽,邊吃邊說好吃,熱情的安利我嚐嚐。我看她那股強撐著高興地模樣,我是半點胃口都沒有,也不知道該勸她什麽,畢竟我從來都不相信所謂的會好的。


    有些傷痛即便是表裏的皮膚愈合了,可那隱藏在血肉的痛是如影隨形的,我們總是習慣了勸人放下、看開,向前看,最後都是一句不這麽做,還能怎麽辦。


    明明是個無奈之舉罷了,幹嘛要說的這麽豁達高尚。


    也許是因為吃的太急,突然咳嗽了起來,嘴裏塞得滿滿當當,一個咳嗽全吐了出來,悲傷的場麵又多了一絲狼狽。她尷尬地拿起紙巾擦拭桌子,又抱歉地向我致歉,“對不起啊,弄你身上了。”


    然後撇過頭,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眼睛裏流下來。


    “不好意思啊,我,不太會安慰人。”


    從桌子上拿了張餐巾紙,胡亂地擦了擦臉,然後笑得比鬼還難看,“不,咱們宿舍,你是那個最會安慰人的人。”


    我一度懷疑自己幻聽,“你是腦袋哭傻了吧?”


    “才不是。”她眼神真誠,“我奶奶跟我說過,其實說真話的人,才是最會安慰人的人。”


    “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用謊言勸慰別人,他們會說,事情會變好的,他其實是喜歡你的,也許他沒騙你呢,也許下一秒事情就有轉機了呢,也許是你想多了呢……”她戳著眼前的蛋糕,“我以前也是這麽覺得,人家都已經這麽痛苦了,為什麽不說一些好聽的、善意的謊言呢。可後來自己遇上了事情,發現其實什麽善意的謊言都沒有用,我反而會更害怕,那些希望讓我更加的惶恐。那些期待本就不該有,我明知道是自欺欺人。其實我早就知道鄭碩不會跟我在一起了,我就是自己不願意相信。”


    她言語哽咽,但依舊是笑著的,“你不知道,他嘴上說喜歡我,可有時候眼神裏是嫌棄我的。他可看不上我的一些行為了。他說他喜歡我開朗,可是不喜歡大聲說話;他說喜歡看我吃東西,可不喜歡我小肚子上有肉;他說他喜歡我單純,可他卻總說我笨得要死,他說他喜歡我穿t恤,卻也總說我土的要死。”


    “可我喜歡他,我總以為時間久了,一切就都好了,每次她們說我們兩個哪哪般配,哪哪好的時候,我都特別高興,本來心裏還在遲疑,立馬就堅定了,你看吧,大家都說我們般配,我瞎想什麽呢!”


    “我就是這麽一點一點的騙到自己信以為真了。”


    “我在拘留所的時候就擔心鄭碩會不會生氣,會不會介意。我還在想著怎麽跟他解釋。可後來我回到學校,看到他落荒而逃的模樣,我就什麽都明白了。”目光定定地看著我,“海棠,他怕我,你明白嗎,他怕我,他是真的覺得我殺了人,覺得我就是個瘋子。”


    “我知道現在學校裏的很多人都覺得我是個瘋子,都想離我離得遠遠地……”


    也許我最能體會她的心情吧,於是我笨拙的拉起了他的手,,你在乎的人知道你是誰就夠了。”


    用力地點點頭,“海棠,謝謝你。今天的事情,還有,我奶奶的事情。要不是你,我也不能那麽快從拘留所出來,說不定我爺爺的房子也會被我後媽搶走。如今我後媽坐牢了,我們家總算太平了,這些都多虧你幫忙。要是我奶奶還在,她肯定……”


    一說到奶奶,她的眼眶立馬噙滿淚水,哽咽到不能自已。“海棠,你說人為什麽會死呢,人就不能不死嗎?”


    是啊,人為什麽會死呢,人不僅會死,甚至在孩童會死,在年少會死,在青春洋溢的年紀依舊會死,生命,在任何一個時間節點,都會戛然而止,不容商量。


    所以我也沒有答案。隻覺得內心悲傷翻湧,幹淨的天空變成了藍色,讓人眼底濕噠噠的。我已經聽清楚喋喋不休地話語,她依舊是個話癆,可我也有些羨慕她,如果人的悲傷可以被盡數哭訴出來,那劇烈的陽光便會驅散它們,連同心底的潮濕也會一並曬幹。


    此刻麵對,同樣是失去摯愛的親人,我們都沉浸在過往的回憶裏沉淪,她時而哭泣,時而破涕為笑,慢慢地,纏繞在她腦袋上的那場滂沱大雨在烏雲逐漸散盡後,好像迎來了她眉眼的晴天。


    她,好像再次複原了。


    她依舊在吃,仿佛美食就是這世間最美好的存在。以前胡曉曼總說她沒心沒肺,可我卻覺得這正是她的可貴之處。生活給予了這個姑娘諸多的障礙,患有精神疾病出走的母親,懦弱無能的父親,疼愛她的奶奶意外去世……這基調原本好像是個悲劇,可上天卻給了她最好的爺爺奶奶,最好的姑姑,給予了她豐沛的愛,讓她擁有純淨良善的心和超強的感知愛的能力。所以,她總是會從累累傷痕中爬出來,繼續燦爛的活著。


    說她活到現在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有愛他的爺爺奶奶和姑姑,還遇到了我們這些室友,就算是為了我們這些願意相信她的人,她也會繼續努力,因為我們活著的今天,是昨天死去的人最期待的明天。也因為如此,她才會將奶奶的份兒一起用力的活下去。


    臨了這姑娘還給我補了句,再說這世界上有這麽多好吃的等著我去吃呢!


    我忍不住笑了,連同我的悲傷也一並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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