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段意父母千裏迢迢從老家來到這裏,盤問了女兒與原謹不少事情。


    好在女兒與原謹“恩愛”,二老看在眼中,記在心間,待了不到兩個星期即自行離去。


    最近,段意發現,原謹總是在深夜悄悄起床,把自己給關在書房,不知道做什麽。


    她出於好奇,在原謹書房裝了針孔攝像機。


    這時候,本打算停工一年的她,再次收到了張謀導演的劇本。


    這次讓她出演的是一個很有挑戰性的角色,是一個全心全意為家庭付出的女牧民。


    現在的女明星、女藝人,哪個不愛俏,扮個醜也僅僅停留在戴個黑框眼鏡、臉頰上點點雀斑的階段,真心要演好一個灰撲撲的女牧民,光是外形上就要吃不少苦。


    她是有幾分猶豫的。


    猶豫的不是吃苦,猶豫的是演不好這個層次性分明的角色。


    女牧民生活在荒茫草原上,喝水都要去幾裏路外挑,騎馬放牧割草是她日常的生活,她還要照顧因為打井殘了雙腿的丈夫,有輕微智障的兒子與剛剛會走路的女兒。割草路上暈倒,被送去醫院,檢查出腰椎勞損,也不敢住院,第二天繼續出門幹活。


    她可以說是這個家的頂梁柱。


    中期兒子重病,她不得已賣掉家中一半的羊付醫藥費。這個家搖搖欲墜之時,她選擇與丈夫離婚,卻不是為了自由,而是為了找個新的男人與她一起照顧丈夫、兒女。


    後期,好幾撥男人上門提親,她根據條件選擇願意照顧自己丈夫與兒女的男人,丈夫卻一次又一次被拋下,甚至為了不拖累她選擇割腕自殺。她最後狠下心,不再嫁人,隻安心守著這個家,這對兒女。


    是原謹,仔細與她分析了這部戲的情感變化;是原謹,極力鼓勵她接下這部戲;是原謹,找了幾個g的與牧民生活相關的資料影片與她一同看,一同寫心得體會。她最終才敢下定決心接的。


    她一進劇組,又是半年。


    期間,原謹來探班,望著帶著頭巾,滿麵高原紅,身形結實豐滿的她,笑著給了一個大擁抱。


    那個擁抱的力量,不僅是當下,是後來以至年老,她都清楚記得的。


    她在劇組封閉演戲,不知外麵已經發生了許多的事情。


    比如,著名影帝原謹與某集團簽訂陰陽合同,偷稅漏稅事件被爆料,被行業封殺。


    比如,某集團為了自救,拉了不少其他明星藝人墊背,反而被破產。


    比如,某位曾著名影帝突患不治之症,醫院獨家透露隻有三個月好活。


    她從劇組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她沒有給原謹打電話,因為想要給他一個驚喜。


    在遼闊的大草原生活了半年,體驗了“托婭”這個偉大女性的一生,她的心胸也跟著開闊。


    她覺得自己婚後的那點小心思有些可笑,她答應他求婚的那一刻,就應該忠於家庭。


    她已經打定主意,與原謹好好生活。


    以前的他們,錯過了太多了。


    她躡手躡腳打開房門,仿似做賊般的舉止,與迫不及待的心情,讓臉頰飛上了紅霞。


    她有些慶幸,婚後選擇的住宅注重私密性,不然,現在的她要是被鄰居望見,定然以為是小偷。


    門鎖開了,她輕手輕腳推開,客廳沒有人。


    這個時候,他也不該在客廳的。


    他應該在臥室,或許書房?


    她來不及關上房門,放下行李就往臥室小跑而去。


    臥室空無一人。


    實木地板上灰塵遍布,留下了她的淺淺腳印。


    她極為平靜地往書房走去,書房的門沒有上鎖,她輕而易舉打開,裏麵也沒有人。


    像是被什麽巨物猛然撞擊了一般,她緩慢地扶住了牆,給原謹打電話。


    電話無人接聽。


    她幾乎是倉皇地讀取了書房針孔攝像機錄下的視頻,視頻裏,穿著睡衣神色卻一絲不苟的男人,沉默地在電腦上打著字,手指如永不停歇的紡車一般不停動著、動著,每次都好幾小時才停歇。


    生活中許多被她忽略的小細節,如走馬觀花一般從她跟前展現。


    原謹每天入眠前多吃的藥物;原謹每天都必須喝的中藥;原謹那總是白得似雪的皮膚……


    手機鈴聲響起,她顫著手接通,小白極力壓抑悲傷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他,於今日下午七時七分,閉上眼睛。”


    尖銳的疼痛刺激著頭皮,她緩緩蹲下了身去,破碎的淚光四處飄散,偌大屋子隻聽到她不停喃喃的聲音:“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呢?前不久,他還來劇組探過我的班呢。”


    “你是他唯一的親屬,他的身後事,需要你親自過來處理。”小白掛斷了電話,給她發送了醫院地址,大掌蓋在了麵龐上,使勁抽泣了兩聲。


    在這圈子裏沉浮多年,他見過許許多多為了成名不擇手段的人,早就懂得怎麽保護自己。


    他卻從未見過原謹這般複雜,卻又幹淨、純粹的。


    從醫院出來的段意,手捧丈夫遺物,往河邊走去。


    小白擔憂望著她遠去,眼神卻警惕著四周。雖然他和醫院已經協商好對原謹死亡一事保密,可原謹畢竟當過影帝,難保有不良媒體記者混進來找新聞。


    三月的春水,正是動人的時候,鴨子在水上浮著整理自己毛發,垂柳招搖著手,多了幾分春趣。


    一身黑衣的她,坐在了長凳上,陽光掃過她的側臉,清晰可見她麵上的淺淺絨毛,憑自添了幾分聖潔。


    她打開了原謹的手機,翻看著他這大半年的生活記錄。


    一片白的相冊中隻有一個有他出鏡的視頻。


    手指顫抖了一瞬,心也隨之顫抖了一瞬,她點了播放。


    “我知道你還沒有放下心中怨恨,還在恨我。我也知道破鏡粘合一起難以回複如初。我沒有什麽好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你開心順遂。”


    “你狠不下心去做的事情,我都幫你做了。”


    “你的三十歲生日快到了,我推算是趕不及了。所以,我把畢生的靈感都寫成了劇本,三十歲的你可以出演的、四十歲的你可以出演的、五十歲六十歲七十歲的,我都寫了。作為你的生日禮物。”


    視頻中,男人頭發齊整,麵龐依舊帥氣,眼神中一派溫和、寵溺,枯白的嘴唇卻不見半點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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