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汴京,如一朵盛開的蓮花,水汽氤氳,清麗驚豔。


    這年,是太平興國三年。


    皇宮上方,繁星閃耀,一道白茫茫的銀河像一座漢白玉砌成的橋梁,生著熠熠的光輝。


    用黃金鑄成的金蓮台,青銅柱支撐,蓮花造型精妙絕倫。蓮台下是無垠的碧水,上麵飄滿了白蓮。


    台上的窅娘貌美如花,尤其一雙眼睛,碧波蕩漾,深凹含情。她薄施脂粉,縷金於麵,眉心處,貼著一枚絳雪形狀的花鈿,妝容便是時下最流行的北苑妝。


    舞袖長拋而出,窅娘展臂欲飛,星光下的金蓮台上,猶如有無數朵紅蓮開放。


    趙元佐站在窅娘身後,驚歎,窅娘的金蓮舞蹈,果然名不虛傳,窅娘的北苑妝,更是傾國傾城!


    他看到興起,便隨著窅娘的舞姿,也手舞足蹈起來,似打醉拳一般。


    這時台下的人忽然尖叫道:“金蓮台上還有個人!”


    “是衛王殿下!”有人驚呼道。


    “胡鬧!”在鍛錦樓上的皇帝趙炅怒道:“元佐身邊的人都死光了嗎?來人,速速把他帶下來,少一根頭發你們全部陪葬!”


    趙炅話音剛落,就聽到金蓮台上的窅娘忽然對著天空大吼一聲:“重光!今日窅娘為你跳這最後一支金蓮舞祝壽了!”


    說罷,窅娘長長的舞袖飛揚而回,就在那一刹那,她微微一笑,縱身一躍,決然從蓮台上跳了下去。


    清麗的蓮池霎時蕩起無數漣漪。


    眾人看著飛濺而起的水花,唏噓不已,區區一個弱女子竟如此貞烈!


    站在金蓮台上的趙元佐,緩緩蹲下身,撿起了窅娘掉落的一枚花鈿,怔忡,剛剛跳舞的窅娘去了哪裏?他起身,走到台邊,探頭下去,向著窅娘跳落的方向揮舞雙手。(.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宮人們看著趙元佐,瑟瑟發抖,捏了一把汗


    “救人,快去救人!”皇上氣急敗壞地跑下鍛錦樓。


    很快趙元佐就被從金蓮台上帶到了岸邊。


    但侍衛們在深水裏摸黑打撈窅娘,費了很大的周折。當窅娘被打撈上來的時候,早已沒了氣息。


    皇上又痛惜又憤怒,這個李煜究竟有什麽好,窅娘竟然對他如此情深!


    這時,一個太監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跪倒在皇上麵前。


    “李煜的壽宴辦得如何?”皇上陰沉著臉問道。


    太監顫聲道:“南安殿中一直傳出一首曲調。”


    “講!”皇上盯著他。


    “似乎,似乎是什麽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皇上盯著窅娘的屍身,臉上像降了一層白霜,良久,他微微笑了,對大皇子元佐說道:“元佐,你代朕為李煜送一壺賀酒過去。”


    皇上沒有過問他為什麽要爬上金蓮台,他太了解這個兒子了,雖然聰慧機警,但桀驁不馴,心腸慈悲,還好搗鼓一些胭脂水粉。他要借這個機會讓他清醒,一個亡國的皇帝下場是什麽!


    皇上遙望著南安殿的方向,冷冷地笑了。


    南唐被大宋滅國之後,李煜攜帶家眷來到汴京,向大宋俯首稱臣,被當今聖上封了違命侯,寄居南安殿。


    此時,南安殿裏,李煜撚著荼蘼花瓣,一片一片灑滿了酒杯,頓時,荼蘼花的香味和酒香融入一體。


    “……雕闌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曲調哀傷淒婉。


    當聽到這裏時,李煜摔了酒杯,推倒麵前的酒桌,掩麵大泣。


    趙元佐進去時,看到一地被潑灑的荼蘼花瓣。


    趙元佐正要說話時,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忽然魚貫而入,尾隨進殿。


    李煜驚叫道:“怎麽回事!”


    這時,進殿的姑娘紛紛活躍起來,有的彈著琵琶,有的吹著笛子,有的拉著胡琴,有的唱著清曲,還有一個**歲的小姑娘,長得粉雕玉砌,跳起一支金蓮舞,雖然舞姿不免稚嫩,但眉目間卻是顧盼生情,十分投入。


    趙元佐看著跳金蓮舞的小姑娘,想起剛剛溺水而亡的窅娘,父皇為了讓她跳一支金蓮舞,竟然耗費巨資把南唐的金蓮台搬到汴京!


    真是荒唐!他躺在金蓮台上做出瘋癲狀,就是要表達不滿!


    這時,一曲終了,姑娘們各自歸位,排成一行。


    那個小姑娘走到李煜麵前,大聲說道:“花滿樓二十位姑娘受一位花花大少之托,到此恭賀大人壽辰!”說完,“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李煜笑了,花花大少,除了他還會有誰!


    趙元佐心下也明白了幾分,大笑著,說道:“本王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不過看起來甚是有趣,你不用理會本王,隻管自樂一陣再說,也對得起花花大少的美意!”


    李煜露出了淒苦的笑容,他和藹地問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白絳雪。”


    “白絳雪,白色的山茶花。”他點點頭:“你可知道我是誰?”


    絳雪搖了搖頭。


    “我是一位亡國之君。”李煜望向殿外:“我喜歡作詞,作畫,我也喜歡做胭脂膏子。你說,我錯了嗎?”


    絳雪茫然地看著他。


    “你過來。”李煜向她招招手:“就讓我這個亡國之君為你畫個北苑妝吧。”


    李煜把絳雪拉倒麵前,打開脂粉匣子,在絳雪臉上先施了一層薄薄的脂粉,然後用黛筆清掃眉毛,畫成細長舒揚的遠山眉。


    絳雪安靜地靠在李煜身邊,眼中流露著歡喜。


    眉毛畫好後,李煜沾取了些粉紅口脂,一點點塗在絳雪的唇上。接著,用細細的金縷絲伏貼在絳雪靠近鬢角的麵上。


    “現在是不是要為絳雪貼花鈿了?”絳雪喜悅之情呼之欲出。


    “是啊,絳雪是怎麽知道的?”李煜停下來,問她。


    “後主發明的北苑妝,所有人都知道。但媽媽說,絳雪現在年齡尚小,等到豆蔻之年時,才為絳雪上北苑妝。”


    李煜微微笑了,他把一枚花鈿輕輕貼在了絳雪的眉心,這枚花鈿,正好也是絳雪花的形狀。


    “絳雪最喜歡花鈿了。”絳雪高興道。


    趙元佐攤開手掌,一枚花鈿安靜地躺在掌心,這枚花鈿是窅娘在金蓮台跳舞的時候掉落的。


    “絳雪畫了北苑妝是不是比姐姐們都漂亮了?”絳雪得意地問道。


    姑娘們都笑了起來,也有人泛起酸意,就憑今晚李後主親自為絳雪上妝一事,日後絳雪一定能成為名滿汴京的青樓花魁。


    李煜輕輕說道:“漂亮,你和窅娘一樣漂亮!”


    “窅娘是誰?”絳雪歪著腦袋問道。


    “她……”李煜眼中的悲傷漸漸放大,最後彌漫了雙眼。


    “窅娘是個大美人,她的金蓮舞比你跳得好看多了,她的妝容也比你的美多了!”元佐看白絳雪甚是有趣,於是故意逗她。


    絳雪不服氣道:“那絳雪要和她比試一番!”


    元佐哈哈大笑,打量了白絳雪一番,道:“不過你的眼睛和她一樣美!”


    絳雪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向李煜。


    李煜蹲下身子,慈愛地對絳雪說道:“窅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絳雪的眼睛確實和窅娘一樣美!”說著,他擔憂地問元佐:“窅娘何時回來?


    元佐頓了頓,默默說道:“她不會回來了!”


    李煜呆呆地看著趙元佐,喃喃自語:“窅娘,窅娘……”


    “這是父皇為祝賀大人的壽辰,特別賞賜的。”趙元佐不想讓他過多地沉浸在悲傷中,借機端過酒壺,輕輕說道。


    李煜臉上原本的哀傷一點一點褪去,他大笑起來:“這一切都要結束了,是嗎?是嗎?”


    趙元佐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隻道是因他得知了窅娘的死訊,所以發了狂。


    李煜緩緩地被轉身,對花滿樓的一眾姑娘道:“你們下去罷!替我謝謝派你們來的人!”


    花滿樓的姑娘們都退了下去,絳雪走到門口時,回頭望了一眼李煜,他隻留了一個孤獨而清冷的背影給她,她有些黯然。


    當姑娘們都下去後,李煜猛然轉過頭,將趙元佐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


    “啊,啊!”李煜忽然慘叫著倒在地上,全身開始抽搐、腰弓起來,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他的腰逐漸彎曲,頭與腳慢慢相接起來,狀似牽機。


    他不停地口吐白沫。


    趙元佐大驚失色,他被嚇壞了,連連後退,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終於,李煜再也不能動彈了。


    趙元佐聲嘶力竭地吼了幾聲,看著滿地的荼蘼花瓣,喉中一陣腥甜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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