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農家臘酒渾,


    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複疑無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簫鼓追隨春社近,


    衣冠簡樸古風存。


    從今若許閑乘月,


    拄杖無時夜叩門。


    ——宋.陸遊.《遊山西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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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


    雖說自幼習武修行遠遠多於念書寫字,但五柳先生陶淵明這篇隻有三百二十個字的曠世名作《桃花源記》,辛歸路還是能夠爛熟於心。畢竟八歲才去歐洲,比起家族裏那些出生於異國他鄉的“兄弟姐妹”們,他對母語要親切熟悉得多。


    眼前“溫寒穀”風景,正應了辛歸路對世外桃源的七八分想像。《桃花源記》中的句子,自然如流水般湧上心頭。


    ~~~


    這是座長寬皆不過裏許的平坦穀地,四周峰巒合圍,正好將之環抱於低處。


    辛歸路雖然精通武學內功、修心煉體、兵刃暗器,但“三家姓”內部人才濟濟,跟著幾位外姓長輩,他也學過些粗淺道術。


    見旁邊那些山峰並不如何高聳險峻,辛歸路心中有數——為防外界打擾,“溫寒穀”的弟子們必是在附近一帶設下了重重法陣。若無此間主人接引,想闖進來可謂難如登天。


    又見穀中陰陽分明,五行、八卦之相俱全,靈氣更是極為充沛,即便一個尋常人身處其中,也會莫名感覺到身心愉悅——有高明之士曾說過,靈氣與核輻射最為相似,隻是一正一邪、一善一惡,果然有些道理。


    沿著兩旁滿是花樹鬆竹的小徑向下走去,百米開外,一塊巨大如屋宇的青石橫在路上,正中鑿了道簡陋的台階。


    攀上石頂,辛歸路向下望去——整個穀地渾圓若餅,一半被林木覆蓋,另一半則是平坦的麥田與菜地。在這個季節裏,春小麥和蓧麥高已沒膝,綠油油長勢喜人。


    田裏阡陌縱橫,連通著十幾處竹籬茅院。一片禽舍畜欄占地頗廣,其中圈了些雞、鴨、鵝、豬、羊、牛自不必說,還養著幾匹高頭大馬。靠中間位置有座木製閣樓,大約就是“溫寒穀”眾門人的集會議事之所了。


    所有建築均為古香古色,顯然已經年深日久。


    田地靠近山邊的地方,有一方池塘。地下水自塘中流出,形成一彎小小的溪流,將農田和林地正好分開成兩半。


    雖然被樹木阻擋了視線,但辛歸路可以斷定,另一邊的樹林裏必定還有一處泉眼——不知人為或者天成,這塊穀地分明就是一幅巨大的太極圖!


    如此洞天福地,居然藏於壩上邊塞,苦寒之處,辛歸路不禁暗暗感慨造化神奇——“溫寒穀”一派的先祖,想必是個了不起的高人!


    腳下不停,沿著田埂,幾分鍾後,他們已經來到閣樓附近。


    一群人提前迎了出來。男女老少,共有九位。正當中的溫無病穿著麻布衣服,笑容滿麵。


    郭大悟亦在其中,看起來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因他個子高,更顯得十分引人矚目。任誰也想不到——此人常年熬夜,幾乎從不入睡。


    朱大先生為雙方引薦認識,“幸會、久仰”之聲不絕於耳。


    辛歸路見他們不是姓溫、就是姓韓,外姓隻有一人。便知“溫寒穀”這個門派,與自己出身的“漢三家”相仿,也是一個靠血緣、姻親關係連接起來的“傳統大家庭”。


    與郭大悟打招呼時,問起他手臂的傷勢如何,對方捋開袖子給辛歸路看——短短兩天時間,創口已然愈合了七七八八,隻留下四個暗色瘢痕。


    辛歸路點頭讚歎道:“居然能好得這麽快,郭兄弟真是天賦異稟!”


    郭大悟活動著腕子,道:“多虧辛兄前日替我驅毒驅得幹淨。又承蒙溫穀主相待,泡過一個晚上靈泉水後,我這傷處便覺著輕鬆了許多。”


    溫無病笑道:“郭小友乃半仙之體,外物之力微乎其微。”


    他伸手往閣樓處一指,邀客道:“我等備了些粗茶淡飯,咱們上去邊吃邊聊。”


    走到閣樓門口,辛歸路才發覺此建築非比尋常——


    雖然上下隻有三層,且飽經風霜後,朱漆金粉已然褪色,卻依舊飛簷翹角、氣勢非凡。


    內裏布置陰陽渾然、三才得當、五行生克俱全。桌椅櫃架、花盆魚缸、雕像掛畫,每件擺設看起來都另有深意。屋頂正中鑲嵌著五塊碗口大的奇石,色分赤、黃、青、白、蒼,盡皆溫潤如玉。


    此刻在辛歸路的知覺中,這閣樓何止是座法陣?簡直如同一頭洪荒神獸,已經隱隱有了生息。


    窺一斑而見全豹。仰仗祖上留下的雄厚基業,“溫寒穀”如今雖然人才零落,舊時氣相仍在。


    上到二樓,一張長過五丈,寬逾六尺的大桌台映入眼中。再一看,居然是由整棵巨木切成,依紋理走向,四周浮雕著幾條青龍。


    這桌子實在太大,上麵雖擺放了數十個杯盤碗碟,也隻占去一角。


    落座時又互相客套一番,大家才分賓主坐下。


    盡管是早餐,主人也備了酒。除去四葷四素八樣蒸碗,還有手把肉和炒羊雜。主食為蓧麵窩窩,打成卷放在籠屜裏蒸熟,沾著牛羊肉湯吃。


    辛歸路從不飲酒,溫無病、溫無害等人便也不勸。郭大悟到哪裏都不會客氣,隻顧放開肚量吃喝。


    溫無病的夫人韓無雙是前任掌門韓二先生的女兒,亦是個十分精明能幹的女人。見郭大悟喜歡蒸丸子和蒸豆腐泡,便喊表嫂、嬸子、大娘等等在後廚忙碌的婦女們再多端一些過來。


    辛歸路正奇怪,朱老兄曾屢屢提起的金引和關動那兩大高手,為何沒有在此時此地出現,便聽見眾人議論,方知他們倆又去了科爾沁大草原,在李空寒道長殞身一帶重新搜尋線索。


    “溫寒穀”地處邊關塞上,民風彪悍豪邁,無論男女,大多有些酒量。隻是早晨飲酒,實在不易下咽。在座九位東主(七男二女,都是門派核心人物)陪著朱大先生和郭大悟兩位客人,淺酌了幾杯自釀的村醴後,便停住杯子,開始閑談起傳聞軼事。


    辛歸路久居國外,對江湖事知之不多,平日裏又是個謹言慎行的性子,如今正好做個聽眾。


    將“溫寒穀”眾人全都仔細觀察一遍,他發現座中唯有溫無病、韓無雙、溫無害這三位看起來神氣合一、精光內斂,大概已經悟通了“天道”。


    再加上山腳下遇見的韓無忌,諾大一個名門古派,僅存四人堪堪能稱之為高手,可謂十分衰敗了。


    話題說到郭大悟身無內力、亦無法察覺到靈氣之事——這如今已經不再是個秘密。隨著功夫變強,見識增長,他也正在積極尋求破解自身修為內外隔絕的方法。


    溫無病見識過郭大悟手臂上的筋骨,出言替他分析道:“論起修行正途,大抵都是引陰陽二氣入體為先。然後練術法的偏重於五行生克,習武功的則講究三才配合。郭兄弟以武入境,雖然於天、地兩道茫然不解,卻把“人”這一道練至了登峰造極之處。日後若能悟通其餘二者,必成陸地神仙!”


    另一位看起來已有耄耋之年的老翁亦開口道:“郭小友鋼筋鐵骨,力大無窮,卻身量頗瘦,這等奇異天賦,民間自古都有傳說,名氣最大的當屬隋末唐初的李元霸。可這些都是小說家言,讀來往往使人發噱。”


    此老名為溫景辰,與前代掌門韓二先生同輩。雖然他受限於經脈不全,終生未能成就“天人合一”,但勝在博聞強記、見識不凡,故而在“溫寒穀”門內極具威望。


    郭大悟小時候雜書看得多,自然對這位李元霸的“光輝事跡”耳熟能詳——還有他那個相隔了二百五十多年的“孿生兄弟”李存孝,據說也是個骨瘦如柴的絕世猛漢。


    “可要說極大的力氣,據我所知,倒還真有過實例!”老翁溫景辰正色道。


    郭大悟連忙豎起耳朵傾聽。


    “在我小時候,曾聽一位長輩說過……”他轉向溫無病,“就是你的二姑爺爺……”


    “他少年時受過某個高人指點,那人便有擲象之力!他曾親眼目睹,為救幾個杠夫的性命,此人單手就托住了一座七千多斤的石像。更為出奇的是,他自稱生於明朝末年,曾在西南一帶幫助晉王李定國打仗。後來見天傾難挽,便專心修道去了。”


    隻聽溫景辰繼續說道:“這位前輩的名聲在江湖上雖然不甚響亮,卻還是有些人聽說過——據說他法號叫做“三易生”,至於其生平事跡是真是假,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三易生……三易…生……”郭大悟低聲默念。


    朱大先生搜腸刮肚,回憶道:“不錯,我有一次也聽金引老弟提起過這個名字……好像他的師父四海道人年幼時曾經與其有過一麵之緣。若這位前輩當真是明末生人,一直活到民國年間,怕不是得有三百歲?”


    眾人聞言又感歎了一回。溫無病向郭大悟提議道:“敝派有一部《養神卷》,算是個中正平和的粗淺內功法訣。郭兄弟若不嫌棄,可以於閑暇時練習練習,試一試能否在經脈裏凝出真氣。”


    郭大悟起身謝過對方。賓主幾人一起喝了杯“結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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