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術已成君把去,


    有蛟龍處斬蛟龍。


    ——唐.呂洞賓.《絕句》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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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從他腳下掠過,關動正在翱翔。


    低頭俯瞰,灰蒙蒙的原野、山坡、河川飛速退去,卻始終未見人跡。


    一路向北。轉眼間,高聳入雲的連綿大山出現在麵前,讓他不得不調整了飛行高度。


    失重感傳來,關動淩空翻轉,重新控製住身形。


    盡管狂風激麵,但護體罡氣環繞,風馳電掣的感覺令他胸懷暢快。


    也不知飛了多久,此行目標臨近。


    降落在一處山崖上,雙腳踏穩地麵後,他莫名地開始心生失落。


    身旁亂石縱橫堆積,綠油油遍生苔癬,鮮翠欲滴。


    崖下是大片竹林,暗壓壓不透天光。


    一座草亭建在半山腰平坦處,那裏的竹枝看起來也最為稀疏。


    縱身穿過竹箭參差,新筍叢生的陰森密林。關動來到亭邊,卻見其中立著座丈許高的神龕。


    龕內彩塑著一位飛天神女,體態妖嬈,眉眼栩栩如生。


    龕前神位牌上字跡模糊,在香爐升騰起的氤氳青煙中更是無從分辨。


    不知為何,乍看上去,這泥像總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正要湊近前仔細端詳,呼嘯破空聲從遠處隱隱傳來。


    關動抬頭望向天邊,一點暗赤色的光華由遠及近,流星般飛至。但又不似真正的流星那樣迅速快捷、一閃即沒。


    此光陰邪不定,血氣繚繞,定是有妖人禦劍飛行。他正想騰空而起,截住那道劍光一探究竟,背後卻突然傳來金風與殺意!


    來不及回首細察,飛劍已經出手!銀瓶乍破般的兵器交鳴聲響起,他向前一竄,再猛地在半空中擰身,總算是窺見敵人麵目。


    亭中神龕裏的雕像竟然活了過來!蒼白如霜的手臂上,兩條彩帶翩如彩鳳、矯若遊龍,伸縮間卻不斷發出利刃劈斬的嘯叫,正和關動的“玄光劍”纏鬥在一處。


    使盡了渾身解數,他的劍光也不過和這尊“複活”的神像鬥個旗鼓相當。


    耳聞高處那劍遁聲越來越近,他心中焦急,忙騰出一隻手去腰間拔刀,卻摸了個空……


    ~~~


    這一驚非同小可,關動被生生逼醒之後,額頭竟滲出一層冷汗。


    刀在腰間。


    未出鞘的“玄光劍”平鋪於他膝蓋上。


    ——又是一個極明晰的夢境。


    可夢中無論多麽真實的事物和情感,一旦醒來後,便都會如潮水般匆匆退去。


    關動努力回想著方才那尊“神像”的模樣,熟悉感和距離感交織,他有些悵然若失。


    看向車外,夏日傍晚的陽光,落在一隻野花間尋常粉蝶的翅膀上。


    人世風景,將他從莊生的迷題中拆解出來。


    嘯風子前天晚上逃席而去,關動又被虛穀和季逢秋強留了兩日。


    回京途中,本打算拐個彎去看望一下義兄金引。轉念一想,他們之間無需這等繁文縟節,便幹脆作罷。


    沒有選擇走高速,他在小徑上逶迤。途中覺得困倦,隨意找了個僻靜處停車休憩,不料這一覺醒來,已經是日影西斜。


    估算一下時間,夜半時分必能趕到京城。關動暗忖道,是不是先去尋“森林酒吧”老板娘一敘。


    蘇采薇的音容隨即浮現,他心中一動,方才夢中女子的形象似乎有了點著落……


    夢想顛倒,果然如此。自嘲地一笑,關動發動汽車,踩下油門。


    ~~~


    太行山脈在左窗外起起伏伏,有時還會把長長的山腳伸到他麵前。


    這條公路上車輛稀疏,更兼山中靈力略微勝過其他地方,關動駕車時便一直運轉著周天真氣。


    當山崖間開始呈現出嶂石岩地貌的特征時,太陽完全落到了西邊,陰影漸漸籠罩大地。


    有風吹過,讓他莫名想起嘯風子在一旁插科打諢的時光。


    但不知為何,心中這時突然生起警覺,於是他將頭探出窗外,向天上望去。


    一群歸巢的鳥兒正劃過碧空。因為飛得足夠高,夕陽最後的餘暉照在它們翅膀和尾巴上,顯得明亮而清晰。


    夜幕降臨。淡紅色的山屏石壁若隱若現,原本青翠的草木在黑暗中渾成一團團墨綠。


    四周靜如鬼域。沿途再看不見其他行人和車輛往來。愈來愈強烈的危機感在關動胸中繚繞。


    勇猛無畏並非莽撞。


    停穩吉普車,他走下路基。


    在附近一片草叢間,關動拔刀出鞘。算定方位後,將之端端正正插在自己麵前的泥土中。


    這種“劍卜問心”之術,介乎占星打卦和戰士的本能之間。起源自隋唐,絕跡於五代。曾被幾名遣唐使學去,倒是在東瀛盛極一時。


    其義父“大魔神”關玉城也不知從何處得來此法,便當作遊戲之技,一並傳給了關動。


    盤膝於地,刃對眉心。無數張生熟臉孔、一個個電影般的場景從他腦海裏飛馳而過——最終,思緒停留在一艘船上。


    沒錯,韓國人……關動微微點了點頭。


    這次前來暗算他的,並非“江湖”中人。但毫無疑問,一定有某種特殊的力量在引導著他們。


    用衣袖將“渡”上的塵土拂去。


    “叮”地一彈,如水刀身顫動。待靜時,正映出他那清寒雙目。


    此刻,仿佛為了印證他的想法,遠處傳來九毫米半自動手槍的射擊聲。


    “五公裏之外。”迅速估算出距離,他跳上座駕,疾馳而去。


    ~~~


    “吱——”輪胎猛烈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響動。


    不待車子停住,關動已經打開車門,鷹一般從駕駛室飛出。


    詭雷!他看著距離自己車頭已經不足兩米的一根細絲,嘴角露出冷笑。


    一端連著塊大石,另一端則是被雜物遮掩住的爆炸物。高爆雷和碎片雷穿插布置,雖然隻是草草鋪設,手法卻十分嫻熟。


    盡管關動不諳此道,提到槍械火器之類,更是打心眼裏感到排斥厭煩。但他近年和國內外的犯罪集團打過不少交道,對於這種手段自然也有所了解。


    管中窺豹,今晚前來伏擊他的敵人明顯更加專業。


    那就鬥上一鬥罷!抬手切斷詭雷的引發線,他如是想。


    將車棄在原地,關動沿著道路兩側忽左忽右地呈蛇形飛縱,餘下一公裏多路程轉瞬即到。


    黑壓壓的山林仿佛迫在眉睫。離開路基不足五步處,已是荒草叢生。


    一輛灰色小轎車橫亙在中間,正好截斷本就不寬的馬路。


    除了車內傳來一陣陣急促、痛苦的細微喘息聲之外,附近聽不到其他動靜。


    敵人相距尚遠。關動故意放慢腳步,走到那輛拋錨的轎車旁。


    前窗被射出一個圓洞。司機腹部受傷,奄奄一息。


    根據出血量估算,他中彈的時間大概在二十分鍾以前。死亡的灰敗浮現於臉上,此人已經沒救了。


    一個陷阱!


    ——凶手故意躲開受害者頭部、胸部,而選擇射擊不會立即致命的腹部。然後布置好詭雷,再次開槍吸引自己前來。


    ——他們甚至考慮到了他那非同尋常的聽力。在江湖上,這早已不再是什麽了不得的秘密。


    ——沒錯,這些人知道他的聽力很好。可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究竟有多好……


    關動心念電轉,瞬間想通了一切。


    究竟有幾支槍在遠處指著他呢?他有些好奇。


    轎車司機已經進入彌留之際。


    眼見他遭遇飛來橫禍,就這麽無緣無故地在極度痛苦中結束掉性命,關動不禁心頭火迸。轉念又想到,這人也算因為自己才受此池魚之殃,更是勃然大怒。


    憤怒總會產生額外的力量。


    但亦會使人丟掉理性——直至頭腦發熱、血液橫衝、體感失衡、動作變形。


    可關動從來都沒有這方麵的困擾。


    憤怒於其而言,就如同驅動他這台人形殺戮機器的高能燃料。


    ~~~


    驀地,這機器猛然啟動!


    三聲槍響,在三秒鍾時間內,從三處不同的地方傳來。


    作為目標的關動,卻突然在千米開外三個高倍夜視儀的鏡頭中消失……


    開槍的三人,在傭兵行當裏已是頂尖高手。雖然他們私下裏對雇主的小題大做和過分謹慎表達過不屑,但在行動中還是拿出了精益求精的專業精神。


    完成狙擊時,三人依次開槍,幾乎封死了目標所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隻可惜,他們今天麵對的,卻是一個他們從未接觸過的世界裏的頂尖高手!


    關動並不能比出膛的子彈更快,但遠遠快過任何射擊者的反應神經!


    將肌肉、筋骨、真氣一同協調到完美狀態,他黑豹般在山石草木間穿梭。


    槍響的一刹那,他記住了所有發出聲音的位置——獵人此時已經變成了獵物。


    ~~~


    “上帝啊,他的動作太快了!”


    “我沒有辦法瞄準!”


    “該死!我完全看不見他!”


    “步槍掃射!掃射!掩護我們……”


    “他到底在哪?”


    一連串關動聽不懂的英語對話,夾雜著槍聲、對講機裏發出的“沙沙”聲,震顫了他的耳膜,隨即又被大腦轉化成具體影像——


    五個敵人。


    成倒梯形分散埋伏於高處。


    兩名突擊手居前,三名狙擊手在後。


    左右相距百米,前後相距超過二百米。


    來自奧地利的aug.a3突擊步槍,瘋狂而盲目地噴灑出成堆的五點五六毫米子彈。因為加裝了消音器,原本響亮的槍聲變得有些尖細。


    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躍上樹梢,關動從鄰近的枝頭間出手——尺許長一道寒光飛射出數丈遠,無聲無息地刺穿第一個犧牲品的胸腔。


    當“玄光劍”淩空倒回他手中時,那光潔的劍身滴血也不曾沾染。


    ~~~


    如果說,關動之前的內外力道就像是一把威猛無匹的鐵鐧——直來直去,橫進橫出;如今則變成了由許多根鋼絲擰在一起的鋼鞭——分合隨意,圓轉從心。


    聽到其中一支agu.a3停止了射擊,而敵人卻依然不見蹤影,其餘的槍手更加驚慌。但他們畢竟都是久經沙場的精銳士兵,慌而不亂。


    “靠攏,向我靠攏!背靠背圓形站位!”中路的狙擊手在對講機中發出指令。


    黑暗的山林中,奔跑和喘息聲,在居於高處的關動看來,無異一盞盞大瓦數白熾燈。


    沿著樹枝和普通人無法落腳的山石騰躍,他轉眼又追上了另一個正在奮力爬坡的突擊手。


    劍光從背部刺入,輕鬆貫穿目標整個身體之後,劃出一個優美的血色弧線。


    關動伸長手臂,將飛回來的“玄光劍”捏在指間。


    “啊,差一點失手!還是不夠熟練……”他有些懊惱。


    ~~~


    餘下三個狙擊手,早已丟掉了長長的m200,正迅速向一起靠攏。


    “上麵,他在樹上麵!十一點鍾方向!”不再保持無用的隱蔽,有人大喊。


    九毫米手槍子彈雨點一樣射去,打得枝葉橫飛。


    但關動在他們抬頭的那個瞬間,已經轉移到了另一側。


    估算出自己內力外放的極限距離,他將短劍飛擲——劍刃化作一片模糊的虛影,在空中變幻著方向。


    半秒鍾之後,三個身穿作戰服的男人,紛紛扔下手中的格洛克17,捂住幾乎完全斷掉的脖子,先後栽倒在地。


    “哎,哎,哎,哎呀!”關動著急地喊道。


    力道使盡,飛劍在離他不足五尺的地方跌落於樹下。


    “還是要多加練習啊。”


    輕輕跳落,他撿起“玄光劍”,在屍體上擦拭著並不存在的血跡。


    已經耽擱太久了!


    炒豆般的槍聲將這一帶的棲鳥盡皆趕往遠處。


    很快,就會有無數目光聚焦過來。


    ——不知為何,往自己停車處奔跑中的關動,心裏卻一直惦念著那些鳥兒……


    ~~~


    就像一匹老馬。破舊、積炭、布滿泥土的吉普車還在原地等他。


    當他拉開車門,打算趕緊遠離這片是非之地的時候,極細微的一聲“哢噠”傳來,強烈的警兆從他內心一個無法觸及的角落裏升起!


    “擒仙手”化為護體罡氣,關動飛退三丈,再發力一蹬,又貼地竄出十米開外。


    巨大的爆炸在他身後發生!


    數不清的碎片密密麻麻地射來,卻都被罡氣拒之於外。


    利用爆炸產生的衝擊力,他朝幾百米外一處亂石堆加速撲去。


    跟方才那些槍手同樣裝扮的一個黑人,正躲在大石後麵,腳下扔著遙控引爆器。


    來不及瞄準,這家夥剛剛舉起德製mp7衝鋒槍忙亂地射出幾顆子彈,就被憤怒的關動隔空拍翻。


    盡管早已知曉今天這群傭兵裏起碼有一個爆破高手,可他還是沒能猜到這陷阱背後的陷阱!


    輕鬆製服黑人士兵,關動抬掌劈碎身旁鼓一樣的大石。


    絞盡腦汁,調動起自己所有零星的英語知識,再加上手勢,關動和俘虜溝通道:“給你的上司報告這裏實情,我饒你一命。你要沒有帶電話,就得死。”


    被對方超凡表演完全驚呆住的黑人,順從地摸出一部衛星手機,撥通號碼後,嘰哩哇啦的對話聲響起。


    關動聽得不耐煩,一把搶過手機,轉身就走。


    來不及慶幸自己的好運,這黑人傭兵本能地彎腰去揀掉落在地上的mp7。


    “噗”地一響,一柄短劍從他眼眶射入,劍尖直直露出了後腦。


    ~~~


    方才那次爆炸,威力極大。


    關動本想撿回點有可能暴露自己線索的東西,結果發現全都被粉碎的很徹底。


    “啊?手機!”


    他在廢墟裏找到了自己那部諾基亞。沒曾想,它居然奇跡般地留存了下來。


    雖然黝黑殘破,已經無法再接打電話,但它大體還保持著板磚模樣,看起來依舊能夠用來砸人。


    惋惜地看了這吉普車的殘骸最後一眼——雖然是輛套牌黑車,但它畢竟陪伴了自己這麽多年……


    步行通過方才的戰鬥現場,繼續向北,果然發現有倒塌的山石和樹木封住了公路。


    看來對方人力和財力都很充足啊!


    關動如此想著,加快了飛縱的速度。


    大地從他腳下掠過。


    ~~~


    同一時間,距離關動三百五十公裏的地方,郭大悟正在活動著筋骨。


    將身體沿中線分成左右兩半,像擰幹衣服一樣擰幹自己。用力、用力再用力,讓力量一直透到雙手無名指的指尖。


    然後換個方向繼續……


    老話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


    亦有老話說——天才是由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百分之一的靈感構成。可是,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那百分之一的靈感。


    僅有天份成就不了高手,但隻要足夠勤奮便可以。


    僅有勤奮成就不了絕世高手,但加上天份便可以。


    郭大悟有天份,也夠勤奮。


    即使在追蹤敵人的時候,他依舊逢夜必修武。


    可眼前這件麻煩事,實實在在已經耽擱了他好幾天“流光”。


    此刻距離要監視的目標尚遠,但出於謹慎考慮,他隻能做些幅度輕微的動作。


    “樹枝”在褲子口袋裏不停搖晃。


    自從拿到這件神兵利器,他還一直沒有得到機會使用。


    “快了,很快了。”


    郭大悟如是想著,隨即又換了個方向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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