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安東大都護府”駐軍數量以後,君臣奏對即轉到“軍械庫”一事。


    這一次,杜正倫和上官儀均無異議,認同“兵部”、“戶部”所提,在“登州”設“武備軍械庫”,配三千甲兵及兩萬步卒所需軍械,向包括“水師”在內,以及“登州”附近州縣所屬軍卒提供軍械保障,當然,最主要作用還是應對“安東大都護府”有可能出現的不時之需。


    接下來,大唐君臣對於設置“都督府”、“州府”等事,簡單奏對一番,幾乎完全認可了謝岩提議,甚至對其舉薦的三人,也給予認同……應該說,大唐皇帝李治及各位宰相們,還是很給謝岩麵子。


    不過,在自始至終一語未發的馮寶看來,這幾件事雖然重要,但結果可以預見,真正難事還在後麵。


    果然,當論及“設學堂以教化”時,上官儀立即發聲,堅決反對;杜正倫同樣很抵觸此事。盡管各自理由和出發點不盡相同,然言語間那幅自詡“天朝上國”瞧不起“化外蠻夷”之神態,卻盡展無疑。


    實際上,此事在皇帝李治看來,壓根是個不起眼小事,隻是弄不明白謝岩為何於“策書”裏單獨上奏,故而提出,卻不料兩位宰相激烈抵製,細聽之下方才恍悟,蓋因“不欲化外學子入朝科舉”。


    大唐王朝開放而包容,異族、胡人為官並非少數,但,那都是憑借個人軍功或投誠或招降所致,乃皇帝恩賞,非常例。若是真正開設“學堂”,必然得允許“化外學子”參加“科舉”,甭管能有幾個人考上“進士”,都將意味著開啟“入仕”通道,這才是文官集團不可接受的,抵製和反對也就不奇怪了。畢竟官職隻有那麽多,哪能讓“化外蠻夷”給占了。


    李治思慮片刻,開金口言道:“‘遼東’新定,置‘官學’以教萬民,未免操之過急……”


    “陛下,臣有本奏。”馮寶眼看皇帝似要下定論,當下顧不上其他,急忙起身道。


    李治輕輕皺了皺眉,道:“準了。”


    “陛下,臣敢問一句,‘安東都護府’可係王土?其子民可為王臣也?”


    “自是如此,馮卿家大可直言。”


    “臣,謝過陛下。”馮寶跟著道:“既為‘王土’,百姓皆‘唐人’矣,怎可厚此薄彼?”


    “馮都督請慎言。”杜正倫此刻接話道:“陛下仁德,視黎民如子,一體皆同,何來厚薄?”


    “杜公與上官侍郎適才以‘無先例’為由,力阻‘安東’設‘官學’,豈非如此?”馮寶問道。


    “‘安西’、‘安南’兩大‘都護府’皆未曾有,‘安東都護府’怎可開此例?”杜正倫道:“先賢微言大義又豈能輕傳於‘化外蠻夷’?”


    “聖人雲:有教無類。學問當廣傳八方,以彰顯我天朝之威德。陛下詔令設‘官學’,可王化域外,此乃澤被天下之善舉,當留名青史,下官不知杜公何故阻止?”


    杜正倫那是在官場打拚了一輩子,怎可能聽不出馮寶故意將話題引到“皇帝”身上,當即駁斥道:“陛下征討‘遼東’,平滅三國,功高蓋世,萬古流芳,豈能不知教化之事,然‘皇家學堂’之‘格物’學問,事關軍機、農桑,皆為國之本也,謝長史執掌‘安東’,設學堂,難保不涉於此,老夫請教馮都督,如此‘學堂’,可否辦得?”


    聽到杜正倫這一問,不隻是皇帝李治,連原先並不在意此事的蘇定方和李績等人都感覺心頭一凜,無不認同,紛紛頷首。


    馮寶哪能不知道旁人想什麽,當下正色言道:“正因如此,朝廷當設‘官學’,明‘授課’,允其學子‘入朝科舉’,擇賢才以定向授官,唯如此方可彰顯陛下如海胸懷,包容天下。”


    “何為‘定向授官’?”杜正倫追問,也是在場每個人都想知道的事。


    “哪裏來,回哪去!”馮寶道:“‘安東’遙遠且苦寒,‘刺史’等職數年而換,尚可忍受,如州府長史、參軍等,終其一生者大有人在,‘定向授官’意在於此也。”


    此言一出,眾皆瞬間明悟。


    “此子所言,有失仁德矣!”上官儀看了一眼馮寶,心中如是想著,嘴上倒是一個字沒說。因為他很清楚,此“策略”合乎“聖意”。


    李績、蘇定方和高遠都是從軍中走出,沒有那麽多“仁義”思想,更多從務實角度看待事物,因此,他們很能夠理解馮寶所說,更加知曉,皇帝,也一定讚同。


    “明‘授課’?何意?”李治淡淡一問。


    “回稟陛下,今‘皇家學堂’開設算學、格物諸多課業,為防止謝警官同樣如此,朝廷當嚴令其開辦‘官學’不得涉足,以免有所泄露。”馮寶緊跟著又道:“‘安東大都護府’乃新征之地,其百姓尚難真正認同本朝,‘教化’乃必須之策,待時間久矣,民心安定,再與中原同政不遲。”


    “馮卿家言之有理。”


    隨著皇帝金口一言,“開辦官學”即定下了。


    很快,李治提及謝岩整篇“策書”最主要也是最令人費解的內容——“安東大都督”職權。


    在環顧幾位重臣,見均無意主動上奏,李治最終將目光落在馮寶身上,道:“馮卿家係謝卿家同窗,可知個中因由?”


    如果說,皇帝是“想不明白”而問詢,馮寶絲毫不覺意外,且腹中早有應對之言,但現在問“因由”,他頓時心頭警鈴大作!


    在馮寶看來,謝岩“策書”通篇可以看做是“一國建製”章程,核心思想幾乎完全抄襲後世兩個很重要的“製度”,首先是“先民主後集中”,其次以製度“分割權力”。


    馮寶知道,“安東大都護府”管轄原“遼東三國”,如視其為一國,毫不為過,那麽,“安東大都督”即相當於一國君主,權力太大了,任誰坐上這個位置,大唐皇帝都不可能放心,在帝王猜忌之下,或有野心者刻意經營下,遠離中原的“安東大都護府”早晚會生出事端。數十年後,那個領數鎮“節度使”的安祿山,就是最好的例子。謝岩以“軍丞”、“長史”、“副都督”三個職位“分權”,固然能夠製約“安東大都督”,可沒了一個“最終決策者”,或是“決策機製”,一旦“安東都護府”境內發生變故,如何應對便成了天大難題。可以說,這是每一個疆域廣闊的大一統王朝共同的難題!


    然而,李治卻問“個中因由”,顯然他更加在意謝岩“為什麽會,且能夠分割權力”?


    盡管馮寶不知道謝岩的真實想法,但他很清楚,在他們過往的聊天當中,謝岩明確提過在“適當時機”用“適度溫和”的方式方法改變“大唐政製”,以最大可能消除“封建王朝”那些“製度性缺陷”,而其中,最重要即是“製約皇權”。


    今天,以“分割權力”的方式限製“安東大都督”,日後,同樣能夠“照方抓藥”製約“皇權”。


    馮寶看到了謝岩為自己“夢想”正在進行著努力嚐試,同時也發現大唐皇帝李治似乎有了警覺,或者疑慮,在此情形下,原有準備的說辭不可再用,必須另外想了。


    “回稟陛下,謝警官此舉實為懈怠,有負聖恩,當嚴懲。”馮寶此言絕對超出所有人預料,在眾人驚愕之餘,他繼續慷慨陳詞,痛斥謝岩以“諸權分製”之法卸下其應該承擔的責任,毫不顧及皇帝陛下命其“牧守安東”,以“長治久安”之策……最後道:“陛下,臣奏請召回謝警官,免其怠政而誤國事。”


    別看馮寶用詞激烈,言之鑿鑿,但聽在大唐君臣耳朵裏,基本就是一進一出,全然沒往心裏去,誰讓“謝、馮”二人不對付呢?


    然而,在馮寶大段話語之間,有兩處卻是惹得所有人凝神細想。


    “擇多人以決,似公允,然為推卸……諸權分製為其怠政藉口,有負陛下……”


    馮寶看似脫口而言,實則告訴了大唐君臣,“多人以決”即“後世票決”,協商後定,責任共擔,隻要定下首要負責者即可;“諸權分製”本質上是對絕對權力分割後製衡,二者相輔相成,能夠在最大程度上避免決策失誤和權力濫用,盡管還缺少細化製度,但是這種遠超時代的思想,卻是令大唐君臣有所思、有所想……


    那麽,大唐皇帝李治以及宰相和軍方最高層們能夠領悟多少,又能夠如何看待呢?


    馮寶拭目以待,且內心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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