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進入十月。


    河田貴獨自緩緩行走在“洛陽”街頭,麵色憂慮,心事重重。想當初,以“身體有恙”為名滯留“長安”,固然屬實情,但何嚐又不是一種策略呢?


    大唐強盛而富足遠超“倭國”,身為“倭人”,河田貴自覺有責任將更好一切的事物帶回,所以,數年內始終將“學”字一途放在首位。


    從“禮製”到“政製”,再到各種實用學問,但凡能夠接觸到的,無不孜孜以求……直至,隨大唐皇帝陛下來到“洛陽”。


    “衛崗鄉”,在大唐是一處很特殊的存在,尤其是“皇家衛崗學堂”,因授“格物”而名聞四方。


    當得知“活字印刷”、“水泥”乃至“冶鐵”皆與學堂有關時,河田貴坐不住了,他開始四處活動,試圖入學堂一觀,若能留下,當然更好。隻是,“皇家學堂”自成一係與朝堂無關,外人很難入內。不得已之下,河田貴隻能通過“禮部”關係,前往“寶莊”,在“育種中心”裏習練耕作。然,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司農寺”下了一道政令,非唐人不得進入,如此一來,他便被“請出”了。


    更有甚者,河田貴在閱讀“衛崗日報”時發現,隻要是作坊,無論招募何人,皆加上“必須唐人”一條,而以往,卻不曾出現。


    河田貴就弄不明白了,緣何如此呢?直到今天,他去拜見剛到“洛陽”不久的“倭國使節團”時,才從一名相熟的“禮部”胥吏口中得知——“新安縣子”謝岩,私下跟“工部”、“兵部”以及“司農寺”等打過招呼,限製“胡人”等一切“非唐人”進入作坊等地,至於理由,倒無人得知。


    河田貴心裏那個鬱悶啊,可偏偏還說不出,隻能生生受著,日後再想辦法。


    心情不佳,河田貴自然不會太過留意身邊事物,走著走著,也不知道來到哪裏。停步,四下張望,打算先辨別方向,再確定走向何處?


    “河田先生!”側後方傳來一聲驚呼。


    河田貴聞聲尋去,繼而眼中出現一絲驚訝,他認識發話之人,乃“百濟”留駐大唐官員金喜榮。


    “金先生怎會在此?”河田貴迎上前道。


    “‘新羅’尚洪老先生在此設宴,邀各國使節官員,河田先生不知此事?”


    河田貴道:“有所耳聞。”


    “相請不去偶遇,河田兄不如同去?”金喜榮與河田貴有些私交,說著還上前一步湊近了些低聲道:“唐國私兵入‘林邑’,兄台以為如何?”


    河田貴聞言,先是皺了一下眉頭,緊跟著似乎想到什麽,突然眼睛一亮,道:“汝等……”


    “正是!”金喜榮猜出河田貴的意思,緩緩言道:“唐國朝堂之上,需有吾等之聲。”


    簡單明了的一句話,瞬間令河田貴想到了很多東西……


    在河田貴看來,唐軍以“護衛隊”名義私下進入“林邑”一事,對遠在海外“倭國”而言,算不得什麽,但是對與唐國相鄰的國家來說,絕對是個災難。據其所知,唐軍在“遼東”,對“高句麗”采取“疲敵之戰”,大軍分散,呈小股不斷襲擾,致使“高句麗”軍不得不分兵駐守各要塞關口,以至於軍卒長期難以休整,士氣低落。而在西域,唐軍不斷攻擊殘餘“西突厥”部落,甚至多次進入“吐穀渾”境內征討,根本無視他國之意。留駐唐國的各使節們,多次上書大唐皇帝,意欲請下詔令唐軍“克製”,卻是皆無回應。


    而近來,“衛崗日報”連篇累牘,大肆宣揚“保護唐人利益”,導致民間百姓群情激昂,在此情形之下,河田貴就不難理解“新羅國”尚先生為何設宴,邀約各國官員了。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必定是試圖聯合發聲,以期大唐朝廷有所回應。


    “洛陽南市”,有一酒肆,名曰“西風”,乃原“高昌國”商賈開設,頗為有名,是“胡人”常去所在。


    酒肆有一獨立後院,環境清幽,裝飾雅致,為接待貴賓之所。


    河田貴、金喜榮二人走到院落門前,先是“自報家門”,而後隨前來迎接的一名中年男子,進入院落正廳。


    按常規,先禮見“主人”,再落座於案幾後,自有仆役前來招呼……


    河田貴大致看了一下,絕大多數都是各國官員,且並無“使節”在內,很明顯,這在明麵上屬於私人聚會,但實際呢?恐怕人人心中有數。


    簡單的“開場白”後,“新羅”尚洪先是敬眾人一杯酒,接著放下酒盞,道:“老夫今日設宴,實有一事不明,還盼諸位解惑。”說完,環顧眾人一眼,繼續道:“聽聞唐軍……哦,即所謂‘商隊護衛’,入‘林邑國’,此事不知是否有違太宗皇帝所定‘無詔令,兵不入他國’之策?老夫愚笨不明,請教了。”


    “尚老先生所說不差分毫,先帝太宗,確有此言。”


    河田貴識得說話之人,為“東突厥”一部落之人,隻是名字想不起來了。


    “太宗皇帝已然駕崩多年,今上,恐……”說話的人話僅說了一半,微微搖首,不再多言,但其意,那也是人人心中明白,不外指當今皇帝,另有心思。


    還沒等河田貴弄清楚說話者何人,又有一人大聲言道:“‘林邑’,彈丸小國爾,去便去了,能有何?若不滿,可戰乎?”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陸續有人發聲,認為其所說不妥……


    “此為何人?”河田貴低聲詢問一旁的金喜榮道。


    “‘吐蕃’勇士桑讚,據稱有萬夫不當之勇。”金喜榮悄聲回道。


    河田貴默然了,心說:“難怪口出‘豪言’,‘吐蕃’披甲數十萬,自是無懼。”


    至此,河田貴已是無太大興趣細聽,在他看來,唯有“富國強兵”,方是正途,旁的,都不重要。可怎樣才能做到呢?


    河田貴暗自思索,基本不聽那些各國官員“廢話”。


    “當如‘衛崗鄉’那般,興辦學堂以開啟民智;建作坊以富百姓;而後練兵,整軍……”河田貴腦子裏想著,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意。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複又暗自歎息,心道:“如何才能進得學堂?不入學堂又怎知算學及格物之道?”


    或許是想得太出神,以至於河田貴都不知道酒宴何時結束,若非金喜榮及時提醒,搞不好還能鬧出個笑話。幸好一切並未發生。


    “河田先生,適才一直想何事?似乎出了神。”金喜榮邊走邊問。


    “算學。”河田貴簡單回應一句,又問道:“尚老先生最後如何說法?”


    “還能怎樣?”金喜榮搖了搖頭,歎道:“無非各自上書矣。”


    “有用?”河田貴自嘲般笑了笑,道:“吾以為,毫無用處。”


    “是啊,大唐太強盛了,不會顧慮許多。”


    “自是如此。國亦如人,強者為尊,昔日之‘突厥’,今日之‘大唐’,莫不如此,無他,皆因‘強’矣!”河田貴道:“某上月遇供職‘戶部’一熟人,得知大唐今年歲入遠超去年,其中‘衛崗鄉’一地,僅‘商稅’,將達歲入一成,實屬不可思議。”


    “‘衛崗鄉’於荒蕪之地興起,豈止不可思議?吾有聽聞,‘煉油作坊’所產,已初具規模,大有可能安裝什麽‘路燈’,屆時,夜晚之鄉裏,亦是燈火通明,可堪白晝,如此大手筆,聞所未聞。”


    聽完金喜榮一席話,河田貴除了歎息一聲,實在不知如何接話。


    片刻,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金兄可是識得黃大掌櫃?”


    “哪位黃大掌櫃?”金喜榮反問道:“可是‘成藥堂’東家?”


    “不是。”河田貴搖首道:“為其子也。”


    “哦——”金喜榮明白了,道:“河田先生所指為少東家黃善清,吾識得,且頗有交情。”


    “如此善也!”河田貴眼睛一亮,急忙道:“吾欲拜訪黃掌櫃,不知金兄可否代為引薦?”


    “那又何難,舉手之勞矣。”金喜榮笑道:“明日吾做東,宴請便是。”


    “有勞金兄。”河田貴說著行了一謝禮,再道:“此情吾當心領,容日後相報。”


    “哪裏哪裏。”金喜榮客套一句,隨即問:“卻不知河田先生欲見黃掌櫃何事?吾記得,先生似乎不行商事。”


    “與商事無關。”河田貴道:“吾拜訪黃掌櫃,實為其弟黃大夫。”


    “可是黃一清大夫?”金喜榮麵露驚訝地道:“素聞黃大夫精於算學,當世無雙,乃是大家!”


    “金兄所言極是,吾欲拜其門下,進學‘算學’,奈何不得其門而入。”


    “原來如此。”金喜榮笑道:“此事不難,黃善清掌櫃乃是其兄長,相信定能如願。”


    河田貴再一次執禮相謝,態度誠懇,弄得金喜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稱:“小事、小事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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