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子岺這才接過,喝了一口,抬頭朝顧可甜說道:“以後吃飯叫下人都出去,我不習慣有人在一旁傻杵著。”


    言罷,淩子岺就丟下碗抹抹嘴,留下一句:“我有事出去一趟,叫下人亥時送熱水過去給我沐浴。”就邁步出了宴廳。


    顧可甜一時無語。


    她身後的婢女卻咬著牙剁腳朝自己主子抱怨:“小姐你看,她才來一天就敢使喚你。”


    “不許背後妄議。”顧可甜出口製止婢女的話頭,“我哥認她,我就認。往後府裏王妃說了算,叫她們都仔細點。”


    ……


    這廂,淩子岺閑庭信步的晃進了一條小巷子,一別兩年多,她想去暗衛京城的據點舊址看看。


    沈俞跟她說,據點的人都被顧赫言秘密處決了,隻留他一個還是看在當年他進宮報信的份上,這個顧赫言,瘋起來還真是隨心所欲。


    當初的小院眼見衰敗之像,到處漆黑靜謐一片,唯有一處角落的柴房還幽幽亮著燈,昏黃的燈燭將啞奴的身影映在紙糊的破窗上。


    啞奴大概也沒料到消失兩年的首領,會在這樣一個夜晚突然駕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揉了揉眼睛,這才戰戰兢兢地跪下去。


    “起來吧,就剩你一個了。”淩子岺問道。


    啞奴起身,點點頭。


    淩子岺掃了一眼簡陋的柴房,目光最後落在啞奴的身上,說道:“人都沒了,你還守在這裏做什麽?”


    啞奴又跪下去,不停的朝淩子岺叩頭。


    他無處可去,當年他也是意氣風發闖天下的少年郎,遭奸人迫害被廢了武功灌了啞藥,在街頭落魄快餓死的時候,首領帶他來到這裏,給他一份工作,一碗飯。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守候這方小院,一年裏見不上首領兩次,便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淩子岺靜默半響,才上前一步,將磕頭不止的啞奴扶起來,開口說道:“把你的名字寫給我看。”


    啞奴點點頭,從灶膛裏拿出一截燒的發黑的木炭,在地上一筆一劃寫道:季如辰


    季如辰。


    從他來到這裏,所有的人都叫他啞奴,沒人問過他的名字,包括首領。


    “季如辰?”淩子岺仔細咀嚼著這三個字,伸手從衣襟裏摸出一個小藥瓶,遞到他麵前緩緩說道:“吃了它,幹幹淨淨上路,下輩子做個普通人。”


    這是?首領要他死。


    也是,所有的人都死了,他留在這裏又有何意義!他知道些不該知道的,他必須死。


    罷了,季如辰想:反正這條命是她救得,就當還她了。


    淩子岺沉默著,眼前的啞奴卻毫不猶豫的搶過藥瓶,毫不猶豫仰頭喝盡。


    藥瓶“啪嗒”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啞奴整個人都幾乎顫抖起來,他費力的弓著腰匍匐在地上,以黑炭在地上再次顫巍巍寫下幾個字:首領保重


    淩子岺冷淡的看著,麵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沉默的出了柴房。


    坐在當年的石桌旁,習慣性的看過去,那棵造型怪異的枯樹還在,可是這裏曾經生活過的二十二個暗衛就隻剩下了沈俞一個。


    當初那場脫逃,實在是她倉促而就,牽連甚多。


    一炷香後,原本應該死去的啞奴從柴房跌跌撞撞奔出來,在小院裏瘋狂的搜尋著,直到在前院發現端坐於月下廊亭的那抹身影,才急急上前。


    淩子岺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啞奴,才悠悠說道:“這裏的啞奴已經死了,以後你叫季如辰,是我的下屬暗衛。”


    季如辰深深俯身,磕了一頭。


    淩子岺起身從他身邊經過,語氣淡淡道:“走吧,從今往後,你可就賣給我了。”


    季如辰連忙起身。


    長街漫漫,夜深人靜。


    淩子岺出去的時候一個人,回王府時帶回一個眉清俊秀的青年啞巴。


    進了王府,淩子岺就讓影衛帶季如辰下去了。


    月上柳梢,亥時已過兩刻。


    顧可甜還絲毫沒有睡意,她沐浴後換了寢衣靠在軟榻上,心不在焉的拿起書,從頭翻了翻,無趣,又拿起一本。


    婢女們都下去歇息了,除了房間裏的一盞螢螢燭光,周圍靜的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這些年,顧北煦也請了不少教書先生,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換著樣兒的學,王府裏吃穿用度從不用她操心,她就像這王府裏養的金絲雀,憊懶安穩地重複每一天的日子。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門從外麵“吱呀”一聲推開了,嚇得顧可甜手上一哆嗦,書卷掉在地上。


    抬頭看去,隻見淩子岺披著一個月白外袍,抱著一個衾枕進門來,頭發淩亂披散著,似乎剛剛洗過,還滴著水滴。


    “外麵什麽鬼天氣這麽冷,還沒冬天呢?”淩子岺一邊抱怨著,一邊轉身將門拴上。


    顧可甜張大眼睛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幹嘛?”


    淩子岺從容不迫的走到床榻邊,將手上的衾枕擺在外麵,又往裏推了推,才扭頭朝顧可甜眨眨眼:“幹嘛?睡覺啊!我晚上怕黑,就勉為其難跟你擠一擠了。”


    怕黑?


    顧可甜愣愣地看著她,淩子岺倒是輕車熟路,將外袍脫了掛在屏風上,靴子一蹬,便手腳麻利的鑽進錦被裏,還隨手將帷幔放下。


    “甜兒,燈下別看書太久,傷眼睛。我困了,先睡啦!”


    帷帳裏傳出淩子岺漫不經心的聲音,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鳩占鵲巢,顧可甜尷尬的簡直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小時候被母妃同塌而眠的日子屈指可數,後來進了王府,她已經七八歲了,偶爾哭鬧糾纏著哥哥陪,也都是後半夜等她睡著,顧北煦再給她送回房間。


    她早就習慣一個人睡了,什麽是怕黑?王府的夜晚不是一直都是黑的麽?


    這個嫂嫂明顯比她大上八九歲,怎麽比她還像小孩子,怕黑?


    淩子岺翻了個身,不耐煩的朝顧可甜嚷嚷:“燭台亮得我睡不著,你趕緊睡行不行,明天我還有事呢!”


    顧可甜腦子裏一團漿糊,聽到淩子岺不耐煩的聲音忙起身去熄滅燈燭,屋裏頓時陷入黑暗。


    她走到床邊,正猶豫著跟嫂嫂說,她去客房睡,冷不防帷幔裏伸出一隻手臂。顧可甜隻覺得眼前白光一閃,天旋地轉間她就倒在床上,隨即帶著一股子冷冽幽香就裹著錦被摟緊了她。


    “嫂……嫂嫂。”顧可甜僵著身體,簡直不知道怎麽好了。


    淩子岺眉眼彎彎地輕笑一聲,“緊張什麽?我又不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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