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都城安邑。


    一陣清風趕走了夏日的炎熱,也為河東之地的魏國都城安邑送來了秋天的消息。


    安邑城魏國宮室之中那些鬱鬱蔥蔥的樹木,也在這一陣秋風的吹拂之下漸漸凋零,令人心中不禁產生了一股寂寥之情。


    不過要是與近些日子以來魏軍在各處戰場之上連連受挫的戰局相比,此刻這種略顯孤寂的秋景卻也算不得什麽。


    正是在這個樹上落葉逐漸飄落、魏軍士卒連逢大敗的時節裏,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魏國宮室的大門之前。


    “籲……”


    伴隨著馬車之前禦手的一句嘹亮的控馬之音,拉車的馬匹緩緩停下了自己前進的腳步,身穿著一身赤色朝服的魏相公叔痤掀開帳簾下了馬車。


    看到視野之中那一位主政魏國已經有二十餘年的魏相,早已等候在此的魏國公子魏罃原本焦急的目光之中卻是多了幾分的冷靜。


    快步走向這位在魏國朝堂之上猶如撐天玉柱一般的魏相公叔痤,便聽公子魏罃躬身說道:“魏罃見過老師。”


    “公子不必多禮。”向著公子魏罃一番回禮之後,魏相公叔痤帶著幾分不解的語氣輕聲問道:“不知君上如此急切地召公叔痤入宮,所為何事?”


    “父侯之所以急召老師入宮,乃是因為……”話還沒有說完,公子魏罃想到此刻已經處於危急萬分的魏國國勢,也顧不得那麽許多了,“詳細經過魏罃稍後再告知老師,還請老師盡快隨魏罃入宮。”


    說著公子魏罃側身一禮,邀請著相國公叔痤與他一起入宮,見此情景知道宮中必然要有大事發生的相國公叔痤自然也是沒有半分推辭。


    就這樣魏國公子魏罃在前麵帶路,魏相公叔痤跟隨在其後,幾乎已經是魏國權力巔峰的兩人小步快跑向著魏侯魏擊寢殿的方向趕了過去。


    行至半路相國公叔痤腳下步伐絲毫沒有停歇,雙眼更是在同時不斷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在確認沒有危險之後他暗暗加快腳步來到了公子魏罃的身旁。


    “可是君上……”


    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安邑城中的流言,再聯想到今日魏侯魏擊如此匆忙地派出內侍召自己入宮,魏相公叔痤的內心突然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聽到身旁魏相公叔痤的這一句沒有說完卻是已經將意思表達完全的話語,走在前麵的公子魏罃腳下就是一頓。


    他的腳步亂了,他的心更是亂了。


    努力的控製著腳下的步伐頻率,努力著壓製著自己內心之中波動,公子魏罃逼迫著自己在這個關鍵時刻努力的保持著平靜。


    兩人又走了一段時間之後,公子魏罃的視線緩緩轉向一旁的魏相公叔痤,語氣之中不帶一分感情地說道:“老師,父侯快要支撐不住了。”


    聽著耳畔這道與自己剛剛的猜測一般無二的話語,相國公叔痤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份悲痛之情。


    雖然已經早早地知道了魏侯魏擊那幾乎油盡燈枯的身體,但是真正要麵對這位自己侍奉了主君的薨逝之時,魏相公叔痤的心中卻也難免生出一股驚濤駭浪。


    作為侍奉了魏侯魏擊的三十餘年的老臣,魏相公叔痤如何能夠看不出一年以來魏侯魏擊的勉力支撐。


    作為魏侯魏擊相伴了三十餘年的摯友,魏相公叔痤又如何能夠感受不到自己這位老友心中那份深深的不甘。


    不過對於魏侯魏擊心中的這份不甘,身為魏相的公叔痤卻並沒有什麽好辦法。


    近些日子以來,各處戰場傳來的一個個壞消息,令魏相公叔痤不得不承認魏國此次聯合趙國、韓國的圖謀已經宣告破滅。


    此刻,魏國腹地河東北方的趙國晉陽之地正駐紮著秦軍十萬步騎精銳,而在河水以南的土地之上也有數萬秦軍虎視眈眈。


    隻待身處秦國都城涇陽的秦公嬴連一聲令下,這支大軍便會如同五年之前那般一舉攻入魏國都城所在地。


    對於這個已經是十分危急的局麵,魏國上下卻是並沒有什麽好辦法,此刻唯一能夠緩解這般局麵的龐涓大軍卻仍深陷於已經成為泥潭的韓國戰局之中。


    可以說,魏侯魏擊這一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行動已經注定了失敗的命運。


    伴隨這一場看似轟轟烈烈的三晉伐秦戰爭的失敗,魏侯魏擊原本就已經到了極限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懷著心中這份沉甸甸的思緒,魏相公叔痤跟隨著前方的公子魏罃走過了漫長的路程,並最終站在了魏侯魏擊的寢殿麵前。


    隨後隻見公子魏罃小跑著來到了寢殿大門前,向著前方躬身一禮道:“啟稟父侯,相國到了。”


    這句話語落下之後不久,寢殿之中忽然出現一陣沉穩的回應聲:“進來吧。”


    “諾。”


    聽著寢殿之中那道中氣十足並且幾乎不帶一絲虛弱的聲音,魏相公叔痤心中還有著幾分疑惑。


    但當他跨入寢殿之中看到了此刻的魏侯魏擊之後,他心中所有的疑惑在那一瞬之間全都消失了。


    隻見此刻的魏侯魏擊正身穿著一身華麗的赤色諸侯服袍,無比沉穩地坐在寢殿之中的那張幾案之後。


    如今的魏侯魏擊哪裏有一分病人的模樣,完全就是一個身體健康的正常人;


    甚至在其身上那股肅殺之氣的襯托之下,此刻魏相公叔痤麵前的魏侯魏擊完全就是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模樣。


    不過在親眼見到了如此中氣十足的魏侯魏擊之時,魏相公叔痤的心中先是一陣地錯愕,回過神來之後便是一陣的悲痛。


    回光返照,這四個字幾乎在一瞬之間便湧上了魏相公叔痤的心頭。


    帶著心中那份無法用言語訴說的悲痛,帶著那份對於老友即將離世的不舍,魏相公叔痤用著無比顫抖的聲音輕聲呼喚道:“太子……”


    這是三十餘年之前兩人初次見麵之時相國公叔痤對於魏侯魏擊的稱呼,也是相國公叔痤對於麵前這位名叫魏擊的人一生的承諾。


    “相國不必為魏擊擔憂。”明明已經聽出了相國公叔痤話語之中那份不舍之情,魏侯魏擊卻是麵帶笑容仿佛滿不在乎一般沉聲說道:“如今擺在我魏國麵前的有兩件大事。”


    “第一,便是已經在北方的晉陽之地以及河水以南集結,隨時有可能攻入河東之地的秦國大軍。”


    說完了這第一件事情,魏侯魏擊忽然微微一頓,臉上那份充滿平靜的微笑之中卻是多了幾分的不甘。


    經過片刻的停頓之後,就聽魏侯魏擊緩緩說道:“這第二件事情,便是我魏擊薨逝之後,魏國國內可能發生的變局。”


    “君上……”


    聽到魏侯魏擊直言不諱地說出了這番話語,站在其麵前的魏相公叔痤當即就要出聲,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魏侯魏擊再次打斷了。


    “相國不必多言。”一種無比平靜卻讓人無可置疑的語氣之後,就見魏侯魏擊目光平靜地看向了魏相公叔痤道:“眼下戰局確實對我魏國不利,甚至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為了避免我魏國完全沒有必要的損失,也為了在大戰之後盡可能地保全魏國,魏擊決定派出使者向秦國求和。”


    “求和?”


    “求和!”


    當聽到曾經無比高傲的中原霸主魏侯魏擊親口吐出求和這兩個字,在場無論是公子魏罃抑或是魏相公叔痤心中都難免生出一股震驚之感。


    其實,對於這兩個字感到震驚又何止是魏罃、公叔痤兩人呢?


    “沒錯,就是求和。”平靜的目光之中忽然多了幾分深深的不甘,就聽魏侯魏擊沉聲說道:“隻要能夠保全魏國,就是要我魏擊向秦國低頭那又怎麽樣呢?”


    說完這番話語之後,魏侯魏擊的視線緩緩看向了麵前的相國公叔痤,雙眼之中滿是鄭重的神情,“至於向秦國求和之事,還請相國多費些心思。”


    “臣公叔痤必將竭盡全力保全魏國的利益。”


    “好。”


    一句好字之後,魏侯魏擊的視線緩緩從相國公叔痤臉上移開,最終落在了另外一邊的魏國公子魏罃身上。


    “罃兒,你是我最為欣賞的一個兒子,也是我思慮再三之後所認為的下一任魏侯的最佳人選。”


    “父侯……”


    聽到魏侯魏擊這一番明顯包含著交代後事意味的話語,公子魏罃想要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卻是什麽也說不出口。


    “唉……”


    一番深沉的寂靜之後,伴隨著一聲不甘的歎息,就聽到魏侯魏擊輕聲說道:“父侯無能,沒有能夠為我的罃兒留下一個安穩的魏國。”


    “罃兒你初登魏國國君之位後,首當其中的便是近在咫尺的秦軍威脅以及魏國國內局勢的風雲變幻。”


    “即使時局如此艱難,父侯也希望你能夠與相國、與朝堂重臣一起渡過這道難關,努力光大我魏國的社稷。”


    說到最後似乎是時間已經到了,魏侯魏擊原本神采奕奕的神情忽然為之一變,目光之中隻剩下了滿滿的疲憊。


    彌留之際就聽魏侯魏擊用盡全身氣力輕輕說道:“罃兒,你要學韜光養晦的秦公,不能走父親四麵樹敵的老路。”


    說完這位在位二十一年的魏國君主便緩緩閉上雙眼,無力地癱倒在了幾案之後的坐塌之上,再也無法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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