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辭沒說話,難得地給徐小滿送去了一個讚賞的眼神。


    想起那日閉眼吹捧裴景言的場麵,眼下後悔得腸子發青。


    二人明明是青梅竹馬,還裝作不認識。


    她嘴裏就真的沒幾句真話。


    安靜下來的書房,周遭似乎縈繞著濃濃寒意,一層又一層,卷挾著夜色與涼風而來。


    肖辭將桌上的案詞合了起來,放到一邊。


    目光落在食盒上,聲音很淡:“沒打裴景言,真是便宜他了。”


    徐小滿點頭附和:“不僅是他,還有你的那個繼母,簡直心腸歹毒。”


    “一口一盆髒水往顏姑娘身上潑,什麽攀高枝,找男人……反正就一堆汙言穢語,我都聽不下去。”


    “最奇怪的是你老子……”徐小滿陡然一個激靈,頓時止住了話頭。


    肖鼎雖是他的姨父,但因為肖辭不喜蕭鼎,他也跟著不喜肖鼎,因此私下裏對他的稱呼十分隨性。


    但此刻肖辭麵色沉得可怕,徐小滿一時不敢太過放肆,便結結巴巴地改了稱謂:“額……是姨父……”


    “顏姑娘和國公府明明八竿子都打不著,他竟然說她有辱國公府門楣,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鬼話?也不嫌膈應人。”


    徐小滿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肖辭神色越發沉寂。


    能關乎到門楣之事,定然不是普通小事。


    隻是她和國公府到底有什麽關係,竟然能讓他父親如此忌憚?


    不對勁……


    肖辭抬眼望向窗外,語氣有些急切:“顏姑娘現在在哪裏?”


    徐小滿摸著下巴想了想:“這時辰應該還在周府。”


    肖辭凝神思索了片刻,喚來了元寶,低聲吩咐了一句話。


    元寶一聽,眉頭擰得發緊:“大人,這不妥。毆打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卑職……”


    肖辭回答的聲音很是無情:“隻要不把他打死,萬事有我兜著。”


    剛說完,推門出去。


    “哥,這麽晚了你還去哪裏?”徐小滿跟了上來。


    “周府。”


    ………


    肖辭這頭提起的周府,眼下琴音繚繞不絕。


    涼亭上眾人聽得如癡如醉,飄飄然如遺世獨立之仙人,騰雲駕霧,翱翔於六界開外。


    然而,越過人群聚集的一邊。


    鄰近的漆黑長廊上有什麽東西匆匆掠過,在某處掌著燈的廂房門口停了下來。


    簷下掛滿了各種驅邪物件。


    什麽桃木劍、狗牙、五帝錢、八卦鏡、葫蘆,就連大蒜也有好幾串。


    顏衿嘖了一聲:“真怕死!”


    她輕輕推開門,丁點聲音也沒露。


    一眼望去,粉白的牆麵貼滿了各種辨不清字跡的黃符。


    有一人影正縮在床角,腦袋埋在膝蓋上,雙手抓著一堆黃符的同時,還不忘緊扣兩條腿。


    嘴裏喃喃道:“我不要跟你們走,不要……”


    “趙姨娘……”


    憑空冒出來的聲音,趙玉燕身軀猛得一震。


    唇瓣哆嗦道:“是誰?誰在說話?”


    誰會在這個時候找她?


    還喊她趙姨娘?


    除了撥亂心神的琴音外,偌大的廂房沒有人回答她。


    還沒等她回神,有腳步聲自門口傳來。


    那聲音輕飄飄,慢悠悠,像是沒用多少力氣似的,依稀可辨是個女子。


    她正往她的方向走來。


    趙玉燕頓時頭皮發麻。


    她不敢看,又不得不看,手中黃符被捏得難辨原形。


    最後翹起了小半個頭,露出了一雙驚魂未定,眼圈鐵青的眸子,屏住呼吸往前偷偷摸摸地窺探。


    燭燈上快燃盡的火苗劈裏啪啦地碎開,迸濺出星星點點的璀璨,給漸行漸近的白色人影鍍上了一層朦朧的虛影,襯得她麵色蒼白如鬼魅。


    “啊———有鬼!


    趙玉燕驚恐地大叫了起來:“———快來人!”


    白衣少女笑了笑,卻不說話。


    笑聲綿長又空靈,像是六月的雪,陰冷又詭異。


    她在紅床前止住了腳步,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趙玉燕。


    一雙黑瞳在幽暗燈火下沉如死水,越看越悚然,越看越覺得她整個人冷冰冰的,缺少人該有的生氣。


    趙玉燕頓時被嚇破了膽,少女又淺笑了一聲。


    彎腰,張嘴:“是我啊……幾年沒見,趙姨娘不認得我了嗎?”


    趙玉燕聽著有些耳熟的嗓音,瞳孔驟然放大,顫巍巍地憑著餘光。


    拋卻毫無血色的小臉和嘴唇外,麵前女子眉似月柳,目若秋波,一如故人。


    是她。


    顏嵩的女兒。


    趙玉燕手腳哆嗦著往床角擠,費力地蠕動嘴唇:“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麵前少女望著她,明明臉上是笑,然而眼角卻無一絲笑意。


    她說:“我差一點就能來盛京見你了。可你猜怎麽著?崔嬤嬤說你想殺我。”


    “萬幸,蒼天有眼。一場大暴雨,船覆了,他們和我一起死在了那片海上。”


    “可你,還活著……”


    趙玉燕一聽,麵色慘白,冷汗如雨,心中驀地生出一個念頭。


    麵前這個東西還真是鬼。


    下一刻,猛得抓起床榻上的一堆驅鬼符,連看也沒看,隻顧著拚命往前丟去。


    嘴裏念叨:“冤有頭債有主,別來找我,不是我想害你的,是他們!”


    “你去找他們,別來找我!”


    “哦?”顏衿一下子撲到趙玉燕跟前,緊盯著她的眼睛問,“你口中的他們是誰?”


    趙玉燕冷不防瞳孔一縮。


    眼下被這樣的鬼東西看著,隻覺渾身毛骨悚然。


    她結結巴巴地回:“是……周震濤……是他逼……我這樣做的。”


    顏衿問:“我和他無冤無仇,他為何要害我?”


    “你是沒有,但你祖母的娘家有。他們搶了周震濤的皇商地位,他又怎麽會放過你……”


    “撒謊!”顏衿打斷了她的話,“父親可是同我說……”


    這時,少女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那張蒼白的臉在瑩白月色下便顯得更為詭異瘮人。


    她正好整以暇地觀摩著手裏的兩張驅鬼符,唇瓣輕啟:“瘦馬計劃。”


    此刻,她的聲音冷得像永遠無法被日頭照到的深海。


    趙玉燕頓時心頭一緊,待聽清了是何話後,猝不及防嗆咳了起來。


    一下又一下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卻被不遠處的琴音悶在這個密不透風的廂房裏。


    似乎無論如何掙紮,哪怕是站在內外的人,也不會聽到裏頭的一絲異樣。


    一瞬間,過往的記憶如同大潮,一下一下紛至遝來。


    她不過是主子秘密豢養的其中一個瘦馬。


    由於姿色異常出眾,便被委以了重任。


    不出幾招,便把盛京首富周震濤拿下。


    從此,主子在民間就有了最穩定的金錢支持。


    而她,再也不用沒日沒夜提心吊膽地活著,受著非人的折磨。


    但當時恰逢新帝登基,朝堂不穩,主子急需自己人穩固地位。


    所以,不論是三公、三孤、內閣還是六部……都必須要安插自己人。


    尤其是掌管天下錢糧的位置,也就是戶部尚書,必須由自己人長期穩居。


    思來想去,最終將目標鎖定在遠在江南的董文旭。


    董文旭二十歲便中了進士,隻可惜仕途不順,無人提拔,當時隻是一個地方小官。


    相反顏嵩,官途卻好得不行。


    他雖然比董文旭晚了十年才中進士,資曆淺又沒根基。


    但在任的五年裏,把揚州治理得井井有條。


    尤其是饑荒和貪墨兩案上,大刀闊斧。


    短短一年內連升四級,更是被當時的新帝破格擢升為三品京官戶部侍郎。


    再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戶部尚書之位非他莫屬。


    所以主子出手了。


    於是,在主子的吩咐下,她以下揚州開設鋪麵為由,設局汙蔑顏嵩毀她清白。


    成功混進了顏府,做了他唯一的小妾,日日給他吹耳邊風。


    可不料,顏嵩對她防備得很。


    明麵上做出一副千依百順的模樣,但背地裏,卻派人暗中調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本柔弱,一刀一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蘇圖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蘇圖枝並收藏女本柔弱,一刀一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