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分明是在懷疑我的說辭。”


    有人當場急了:“放肆,大人問話自然有他的原因。你隻需配合,其它的不必多言。”


    顏衿看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開口,在場之人卻莫名激動了起來。


    有人質疑:“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撫琴之人是不是她尚未可知。”


    “我也是這樣認為,大家夥切勿被她迷惑了。”


    “她必須彈上一曲才能離開。”


    “琴弦都斷了,還怎麽彈!怕不是故意摔的。”


    “我看把她押回詔獄好好審一審,大人意下如何?”有人直接向肖辭提議。


    “審什麽審!她一個弱女子有什麽好審的?難不成還能殺人不成?”


    此話一出,在場靜了靜。


    說話的正是徐小滿。


    他見顏衿麵色有些不妥,急急忙忙地開了口:“這琴就是她彈的。你們當我一晚上的江風白吹的?”


    顏衿心裏微微有些詫異,完全沒料到徐小滿會替她說話,看來是被花楹騙過去了。


    但錦衣衛就是錦衣衛,豈會這麽輕易相信。


    果不其然,有人反駁道:“徐大人息怒。”


    “肖指揮使曾教過我們,身為錦衣衛,辦案絕不能草率。”


    “我們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嫌疑的人。”


    顏衿偷偷瞄了眼站在一旁,低垂著腦袋,讓人無法窺探神情的肖辭。


    這麽說,他還是一個好官?


    就在她沉思之際,有人質問:“這琴你敢彈嗎?”


    此話正合顏衿的心意。


    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借他們之口,謀難成之事。


    顏衿掩唇輕咳幾聲後,神情平靜地撩起裙擺坐了下來,垂眸看向古琴。


    “各位大人若是不信我,我說什麽都是無用的。”


    斷弦又如何?


    她照樣能彈。


    顏衿將手落在古琴上,正欲撥動第一根琴弦,忽而停了下來。


    抬頭看向肖辭,語氣意味深長:“事實勝於雄辯。”


    肖辭迎上她的目光,倏爾開口:“清者自清。”


    圍在附近的錦衣衛自然聽懂了肖辭的話外之音,有些甚至早早將手置於腰間的佩刀上。


    隻等著一聲令下,便將嫌犯抓拿歸案。


    第一個音流了出來。


    “———彈得很一般。”


    “———能與采蘋姑娘琴音相當之人,怕是整個盛京都找不出第二個,她以為隨便彈彈就能騙過我們?”


    “———按我說,直接抓回詔獄,嚴刑逼供。”


    “———莫急,大人還沒發話。”


    就在他們爭論不休的時候,不知從何時開始,原先平平無奇的琴音頓時變得激昂悲憤起來。


    像是春日剛消融的山水,從萬裏高空一瀉而下。


    急速地淌過耳朵,鑽進心扉,一下又一下拚命鑿著。


    曲子壓抑而悲憫,琴音卻是激蕩又不屈。


    宛如一把利劍,劃破長空,恨不得將世道的所有不公,統統覆滅。


    有人沉迷其中,忽而激動道:“這……這……這彈得是真好!”


    “琴音確實與采蘋姑娘不相上下。”


    “我覺得要是琴弦沒斷,怕是比采蘋姑娘還要更勝一籌。”


    徐小滿不屑地掃了他們幾眼,嗤道:“我早就說了,彈琴之人是顏姑娘。”


    “結果倒好,沒一個人信我,非得上趕著打臉。”


    剛說完,又湊到肖辭耳邊,低聲道:“哥,你的手下比我還蠢。”


    肖辭不語,沉默地打量著撫琴少女。


    她彈的正是《玉樹後庭花》。


    如蔥白般的手指熟練地遊走在琴弦上,姿態沒有半分的雕琢與刻意,優雅又自然。


    似乎對每個位置了如指掌,甚至能巧妙運用別的琴弦以及指法來替代斷掉的弦。


    她的琴技,當在采蘋之上。


    隻是令他不解的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從何而來如此重的悲戚之感。


    仿佛這首曲子並不是要彈給他們聽,而是要為什麽人彈似的。


    肖辭正這般出神,忽而眼睛瞟到了什麽,眸光漸漸暗了下來。


    他連忙喊停,聲音有些急促:“可以了,不用再彈了。”


    “你們先退出去。”肖辭對一旁圍著的錦衣衛吩咐,“將船靠岸。”


    冷不防冒出的一句話,顏衿停下手上的動作。


    抬頭便對上那雙漂亮的眼睛,一時間揣摩不清對方的意圖。


    苦肉計,對在乎之人才有用,但對肖辭,她有些捉摸不定。


    顏衿掩住心底的萬千思緒,才試探問:“大人這是信我了?”


    肖辭輕掀眼皮,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剛說完,目光又落在顏衿藏住手的衣袖上。


    他清楚地看到,她的指腹早已被琴弦勒得通紅,甚至隱隱有些滲血的跡象。


    若非長時間彈琴,斷然不會這樣。


    肖辭似乎有些懊悔自己的疏忽,想彌補些什麽。


    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姑娘的病現在好些了嗎?”


    顏衿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徐小滿極有眼力見地開口解釋:“我哥看過你的證詞,還派人去調查了。”


    “濟世醫館雖然醫術高超,但要想根治肺癆,還得宮裏禦醫。”


    “你若是不舒服,我明日馬上讓我家老頭的好友來給你看看。”


    顏衿走神了好一會,抬頭恰好對上肖辭打量的目光。


    訝然一瞬,隨即開口:“有勞大人掛心,如今身子好多了。”


    “還是讓他看看吧。”肖辭開口,話卻是對徐小滿說的,像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沒問題。”徐小滿答應得很是爽快。


    畫舫很快便靠岸。


    隻是大家夥一心沉醉在案子裏,竟連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也未可知。


    原先圍在岸邊看熱鬧的行人也早就離開了。


    “大人,傘。”有人遞來了一把油紙傘。


    肖辭伸手接了過來,打開。


    轉身對顏衿道:“下雨了,早些回去。”


    顏衿點了點頭:“大人路上小心。”


    隻是腳還沒邁出一步,亮光便驟然暗了下來,頭頂傳來了細不可察的滴滴聲。


    有傘撐在她的頭上。


    顏衿側頭,便見肖辭立在一旁,修長的手指正握著傘柄。


    青年並沒靠近她,二人之間留了一條可容一人過的縫隙。


    細雨啪嗒地打在他另一側肩頭。


    他說:“拿著。”


    此話一落,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著急的聲音:“屬下隻找到這一把傘,大人的傷口還沒處理,切不可淋雨。”


    肖辭不甚在意地回:“一點小傷,無事。”


    剛說完,把傘又往顏衿麵前推了推。


    顏衿目光從他的手指移至臉上。


    此刻,他的眸光完完全全褪去了原先的冷漠,柔和得就像是溫煦的長風,脈脈撩撥著一池春水。


    她指尖不可控地抖了一下:“不用了,大人比我更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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