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風吹散了陰翳的浮雲,露出明媚璀璨的日暉,灑落在熙攘的人群裏,將每一張看戲的臉都照得無比清晰。


    肖辭將目光收回,移到一旁跪著的車夫身上,神情冷淡地問。


    “如果我沒看錯,你剛才是想殺了那位姑娘?”


    車夫猛地一驚,後背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抬頭,支支吾吾地開口:“不……不是,我沒有想殺她。”


    說著說著,眼神飄忽不定:“我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肖辭沒給他找借口的機會,眸子異常淩厲地看向他,一字一句說得極其嚴肅,“受人指使?”


    “不不不,不是。”車夫咬牙否認,“是她得罪了董大小姐,我剛才這般行徑隻是想教訓她。”


    “教訓?”肖辭嗤道,“不知是犯了什麽罪大惡極的錯,竟然要當眾取她性命?”


    還在小步走來的顏衿腦海一片迷茫。


    他在替她說話?


    這怎麽可能?


    盛京權貴子弟向來眼高於頂,尤其還是他這種出身,怎麽可能在乎平民的死活。


    跪在地上的車夫倒吸了一口涼氣,依舊極力辯解:“她……她想殺了小姐。小姐身份高貴,怎麽能容忍賤民欺負。我的所作所為隻是在保護小姐,這有何錯?”


    “是這樣嗎?”肖辭邁步走近,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話語間皆是看不見的重重壓迫。


    一旁的周挺看不慣肖辭這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插了一嘴:“肖指揮使,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是這位姑娘……”


    肖辭不由分說地打斷了他的話:“周大人,現在是我辦案還是你辦案?難道僅憑你的一麵之詞,我就下定論?這豈不是和屈打成招沒有區別?”


    他輕抬眼皮,繼續道:“況且我問的是他,又不是你,你著什麽急?還是說,你們之間有見不得人的勾當?”


    青年俊秀的眉眼在日頭的照耀下簡直攝人心魄,聲音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冷漠。


    周挺麵色一紅,定定地看向他。


    肖辭似笑非笑地回應。


    僵持不過片刻,周挺率先低下頭:“是我多言了,肖指揮使繼續。”


    董嘉柔不可置信地看向鬧得不歡而散的二人。


    絞緊手中的帕子,有些擔心又有些不屑。


    肖辭還真是我行我素!


    不給薄麵周挺就算了,沒成想連她也不給。


    方才的一番話難道是白說了嗎?


    想了想,低垂著腦袋,走上前去。


    “難道肖指揮使認為是我在胡編亂造嗎?孰是孰非明眼人都能看清。”


    “你若是不信的話,大可問問在場的所有人。就是這個死瘸子先動的手,難道我還擊還有錯嗎?”


    說著說著,她抬起頭,望向他,眼角掛著點點淚跡。


    “肖辭,你看看我的傷口,難道這能騙人的嗎?我可是戶部侍郎的千金,平日裏連把刀子都不敢拿的人,怎麽敢害人?”


    人群中頓時傳來幾聲極輕的辱罵,由於在場人多,密集得根本無法辨清是出自何人之口。


    董嘉柔驀然一驚。


    眸色森寒地剜了一眼人群,剛轉頭卻見肖辭冷笑著說。


    “敢不敢,不是說說而已。”他抬手指著自己的心,語氣淡漠,“而是看這裏。”


    “再說董小姐一口一個賤民、死瘸子,言行確實算不上有多光明磊落。”


    董嘉柔麵色豁然一變,憤然反駁。


    “你不給我麵子,起碼也要給我父親一個麵子吧?我堂堂的侍郎嫡女,你竟然敢讓我當眾下不來台,小心我將這些全都告訴太後,好讓她老人家治你的罪。”


    肖辭麵無表情地退開了好些距離,拂了幾下衣袖間的灰塵。


    淡然無波道:“在我眼裏,沒有特權。哪怕是陛下來了這裏,也是證據說話。”


    “總而言之,我怎麽辦案,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如此高聲地當眾一次又一次撇清關係,想必是鬧掰了。


    顏衿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抬眸看去。


    春光懶困,斜倚微風。


    身著飛魚服之人如一塊熠熠生輝的寶石,負手而立在日頭下。


    縱然此刻神情冷淡,卻無法掩藏滿身風華,仿佛天生就是讓人無法挪開眼的存在。


    他一針見血的疑惑令她微微驚訝。


    難道是她誤會了什麽?


    許是她目光中的茫然太過於明顯,青年深如夜空的眸子微微一閃,意味不明地朝她看來。


    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腦海裏不知想到了什麽。


    下一秒,雙眸噙上一絲淚花,盡力逼迫自己演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男人不都喜歡柔柔弱弱,不能自理的美嬌娘。


    他肯定也不例外。


    況且有董嘉柔這個朽木在前,無論她怎麽做,最後隻會是一塊美玉。


    此刻的她,眉頭輕蹙,唇色很淡,孱弱的肩頭微微顫動,格外可憐。


    肖辭詫異了幾秒。


    眸中閃過一絲鄙夷,隨即快速別開了目光。


    沉吟片刻,朝攙扶的大娘看去,語氣依舊很冷。


    “你來說說是怎麽一回事。”


    莫名其妙被提及的大娘動作一頓。


    她抬頭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肖辭,又瞅了瞅目露威脅的董嘉柔,再瞥了幾眼周圍殺氣騰騰的錦衣衛。


    最後將目光落在瘦弱的顏衿身上,若有所思後撲通一下子跪了下來。


    “肖指揮使問錯人了。我……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不是大娘無情,而是這些權貴她得罪不起。


    若是簡單的求情她能開口,可若是證據確鑿的指證,她不敢。


    她如果開了這個口,隻會是死路一條。


    顏衿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她拖著瘸腿,向前走了幾步。


    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花楹,又看了看大娘,再環視了一圈圍著的百姓。


    腦海裏驀然浮現出昔日父親的諄諄教誨,想起他們還躺在深不見底的海裏。


    最後目光落在董嘉柔身上……


    似乎糾結了很長一段時間,又像是隻過了一會。


    終是做出了抉擇,慢慢曲膝朝麵前之人跪了下來,聲音仿佛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堅決。


    “肖指揮使不必為難他人,我來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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