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夜色裏,響起兩聲遲疑的腳步聲。


    正在誦經的老嬤嬤也聽得清楚,回過身來看著屋外,便起身行禮道:“皇上。”


    湛溪抬了抬手掌,示意嬤嬤起身,又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兒,這才舉步走進去。他抬頭看著眼前高大的佛像,還有那一柱新上的香,嫋嫋上升的煙霧,彌漫了他的眼睛。


    “這麽晚了,皇上怎麽會過來?”老嬤嬤躬身問道。


    “想散散心,無意中就走到這裏來了。”湛溪淡淡地答道。他轉頭看著老嬤嬤,說:“朕可算是明白奶娘為何執意呆在這裏,一直侍奉這青燈古佛,倒是落得清靜。”


    “奴婢在哪裏並不是關鍵,心中無江山的人,自不會受江山所累,到哪裏都是一個清靜。”老嬤嬤答道。


    湛溪擰眉問道:“奶娘看待世事當真就是那麽清透?如今朕心中所惱,奶娘可能為朕解答一二?”


    老嬤嬤搖搖頭說:“並非奴婢心思清透,也不是皇上心中渾濁,隻是奴婢所看到的東西,皇上不曾看到而已,煩惱皆因此而起。”


    “朕沒看到的東西?是什麽呢?”湛溪追問。


    “‘無’。”老嬤嬤看著皇上淡淡一笑。見湛溪露出不解的眼神,她轉而雙手合十麵向佛祖,輕聲吟誦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皇上是墜落紅塵之人,千緣千結,都是無可避免之事。唯‘化有為無’,方能解除心中困擾。”


    湛溪聽著嬤嬤的話,顧子喃喃說道:“化有為無……”


    “凡是皆有因果。了結了因,才能化去果,皇上的心魔障礙,因何所起,便是症結所在。其實問題並非無解,隻是很多人看不清自己的心,或許自欺欺人。這也是滾滾紅塵的曲折和誘惑所在。”老嬤嬤看著皇上,話語如同吟誦佛經一般安寧。


    湛溪緊緊皺著眉頭。自己心裏的因,是什麽呢?或許如同嬤嬤所說,隻有找出這個因,而且對自己坦誠,才能有化解的方法。


    老嬤嬤看湛溪愁眉緊鎖,不由笑起來,說道:“皇上從前做皇子的時候,可不喜歡像現在這樣皺眉。這麽多年,眉頭也會累的,何不偶爾也隨心而為,讓自己不必感到那麽疲憊?”


    湛溪驀地一愣,一道閃電劃過腦海。這句話……


    雖然是從兩個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卻是同樣地震撼著他的心。他甚至記起來,當蒼梨的手指輕輕撫摸他眉頭時的溫潤如玉的觸感,還有那近在咫尺的梨花的香氣。


    他如鯁在喉,頗為難受地說:“朕,還能隨心而為嗎?”自從登上皇帝的寶座,他的肩上就被重新賦予了使命,不止來自於一心扶持他的太後,還有他一手建立起來的百信的信任,以及先祖的認同感。他擔負的是整個國家的命運,是無數活著的或者已逝去的人的期望,他怎麽能讓一直相信自己的人失望?


    “偶爾一次,去做自己遊移不定的事情,未必就會錯。”老嬤嬤篤定地說。


    那麽,愛她會不會是一個錯?湛溪沒辦法問出口,可是對所謂的“因”卻好像有了一點眉目;他腳步有些踉蹌地走出佛堂。身後的那束燭光,一直照著他走出很遠。


    梨園的花,在一夜春雨之後,完全盛開了。滿園的雪白,好像一個銀裝素裹的小世界。


    林間偶爾傳來鳥鳴,卻不如北野覓的聲音更加清脆。


    “快點快點!小胖、冰梅,你們倆麻利點,別磨磨蹭蹭的!”


    “知道了,我的好公主!”冰梅和小胖對視一眼,忍不住笑起來。


    “唉,不就是一場小小的聚會,看把咱主子給樂得!”


    聽了小胖的話,冰梅聳了聳肩說:“這也難怪。公主都多久沒見過祺王爺了?難得今天能坐在一桌相聚,還不得心裏都樂開花兒了?”


    小胖捂著嘴笑起來,卻被一記爆栗敲醒。他捂著頭,委屈地看著北野覓。


    “你們倆再多嘴多舌的,本公主就先讓你們的腦袋開花,聽到沒有?”北野覓雙手叉腰地威脅說。


    “哦!”小胖和冰梅說完都緊閉上了嘴巴。


    北野覓又指著桌上說:“給我小心點,別摔壞了。這些可都是本公主命人專程打造的青花瓷,獨一無二,要送給瀚書哥哥的!”


    小胖和冰梅又立馬點頭如搗蒜。


    北野覓這才放心一點,走到門口往返徘徊,偶爾停下來,伸長了脖子往外看,生怕錯過了一時半刻出門迎接一般。


    也不知這樣焦躁不安地踱步了多久,一抹熟悉的紫色映入眼簾。


    北野覓一下子精神起來,像打了雞血一樣飛奔上前,一把將祺王的胳膊拽住。


    “瀚書哥哥,你可算來了!我看看,怎麽好像瘦了?哎呀,這件衣服不是去年做的嗎,怎麽還沒換掉?這王府的奴才們也太不像話了!”


    一同前來的安王,頗為玩味地笑起來,連聲叫道:“哎,果真是世道不同了。我這個親哥哥被晾到一邊,倒是對瀚書你先噓寒問暖,連身上的衣服是哪一年的都記得,也難為某些連‘床前明月光’都記不好的丫頭咯!”


    北野覓麵色一紅,跺腳說:“四哥,你說什麽呢!看你,老是欺負我,還好意思怪我不關心你!”


    “罷了,罷了,你這大小姐的關心,我怕是無福消受,還是――留給瀚書你慢慢享用吧。”安王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斜眼看著旁邊的祺王,用扇尾戳了戳他的胸口,然後就大笑著走進了梨園去,留下瀚書一個人窘迫地想要撥開北野覓的胳膊卻不能。


    “誒,四哥,四哥!”祺王眼見安王是打定了主意見死不救,隻能硬著頭皮自己應付。他咽了口唾沫,對著熱情過頭的北野覓尷尬地陪著笑,一邊疾步往裏走。可是北野覓一直死纏,就連坐下後也不放過,仍是挽著他的胳膊不肯放開,問長問短。


    “皇上駕到――”


    聽到小順子的聲音,祺王終於鬆了口氣,趕緊下跪行禮,趁機推開北野覓的手。


    “起來吧。”湛溪的心情並不很壞,和大家一同坐下來。


    北野覓很殷勤地分發酒杯,並且斟酒,還刻意提醒:“這酒杯都是特製的,盛酒之後口感分毫不失,可是飲酒的良品。”


    “哦?”湛溪捧著酒杯,還沒喝就先打量起來。“你什麽時候,對喝酒的事情也有研究了?”


    “在宮中閑來無聊,隨意做些事情打發點時間嘛。”北野覓嘟嘴說。


    “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安王惟恐天下不亂地品著酒說,一邊斜眼看祺王。


    湛溪先是不解,看了看祺王窘迫的神色,便也豁然開朗。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一群人,彼此之間有個底,心照不宣。


    “咳咳,這麽精致的酒杯,配上回味無窮的美酒,皇上和四哥要用心品嚐才是!”祺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真的嗎?”北野覓一下子激動地驚叫起來,“瀚書哥哥,你喜歡這個酒杯嗎?今天是你生辰,那就送給你好了!”


    “誒?”祺王好像嚇得不輕,平日裏的溫文爾雅也結巴起來,“不、不用了吧?”


    “可是人家就是為了你才……”北野覓話說到一半,忽然打了個哆嗦,轉過頭發現湛溪和輕雲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


    “我說呢,今天怎麽這麽好的待遇,原來我們都是沾了瀚書的光啊!”輕雲和湛溪對視一眼,調笑說。


    湛溪微微一笑,看著瀚書猶為淡定地說:“朕看,不如朕把這個妹妹也打包一起送給你好了。”


    “二哥!”北野覓嬌嗔了一句,臉立馬紅到了耳根。


    瀚書咽了口唾沫說:“皇兄,您、您就別戲弄臣弟了。”


    “朕金口玉言,何來戲弄一說?按輩分,你們是堂兄妹,就算要結合,也沒什麽不妥。朕一道聖旨,保證讓你們的婚事風風光光。如何?”湛溪半開半笑半認真地說。


    北野覓這下抿著唇不說話,臉紅得像蘋果一樣,眼巴巴地瞅著祺王,如水的目光泛著一絲嬌羞。


    “皇兄,這可使不得!”祺王立馬正襟危坐,生怕皇帝是當真一般。若真是一道聖旨下去,他就不能不娶了!


    北野覓顫抖了一下,抬起頭來瞪著瀚書。


    湛溪瞥見北野覓的反應,不由有些尷尬,為了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他隻能佯裝微怒地問道:“為何不行?難道你覺得,朕的妹妹還配不上你了?”


    “臣弟不敢!”祺王跪下來,拱手說道,“隻是大丈夫當以功業為先,如今臣弟資曆尚淺,公主金枝玉葉,豈能委身於臣弟?”


    輕雲看出尷尬,也跟著說道:“皇兄,瀚書說得也有道理。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瀚書又是你的左膀右臂,實在不宜過早為家庭所累,這樣對覓兒也不好。”


    “算了,二哥,人家不願意,難道我還要熱臉貼人家冷屁股自討沒趣不成?沒酒了,我去添酒。”北野覓一下子站起來,抓著桌上的酒壺,不顧灑出來的酒水濺了一整桌,就氣衝衝地離開了,讓三個明知開錯玩笑的大男人頗為尷尬地麵麵相覷。


    “咳,那個……對了,前些日子憐貴人的手指受了傷,如今應該沒有大礙了吧?”瀚書原本想化解僵局,誰知剛說出這句話,就發現湛溪的臉色是真的陰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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