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慢點!”丫鬟夕蓮在後麵好不著急地追趕著。


    杜玉梅隻管撒丫子亂跑,臉上還罩著麵紗不肯摘下來,但撲麵的春風仍然無孔不入,讓人神清氣爽。杜玉梅迎著風張開雙手,舒暢地說:“啊,總算呼吸到新鮮空氣了,可憋死本小姐了!”接著她又回頭對丫鬟招呼,“夕蓮,你快點啊!”話音剛落,她的頭卻撞上了一堵堅實的牆,幾乎能聽到腦袋“砰”的一聲,整個人站立不穩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輕雲一愣,伸手去補救已來不及,隻能抓住了麵前飄落的那張麵紗。


    “小姐?”夕蓮驚呼,趕緊上前去把玉梅扶起來。


    玉梅感覺到臉上一空,詫異地尖叫了一聲,伸手去摸,發現麵紗已經不在,嚇得一下子轉過身去,用雙手捂住臉。


    “這位小姐……”安王不知對方身份,舉止有些無措。


    “你別過來!”玉梅害怕地後退了一步,不敢讓他看見自己長著紅疹的臉。她拉了拉夕蓮的衣角,示意說:“快走……快走……”


    夕蓮隻能替玉梅遮掩著,讓她快步跑開。


    安王覺得不對勁,緊追了幾步,對方卻疾步走向了後宮方向;他隻能卻步。忽而聽到一陣樂曲聲傳來,其聲悠揚遠播,如風吹落枝頭花朵,花瓣漫天飛舞,腳下溪水潺潺流淌,空穀泉音,花隨水流,偶有驚魚躍起,濺起花香撲鼻。安王一時心驚,這宮中竟然有人能將琴彈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實在讓他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他循著琴聲找去,就在花園一角的梨樹下看到一襲端坐的粉影,素手芊芊撥弄馬尾琴,掉落的花瓣隨意灑在她的衣裙、發絲,和琴頭上。安王簡直愣住了,這個人,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名女子嗎?上次驚鴻一瞥,又匆匆而別,這次再遇,雖不記得細碎之處,但那驚世美貌和清澈雙眸卻是刻骨銘心,尤其是那一顰一笑間的嫵媚,無法用他所學的詞匯表達。他想要上前,卻又不忍開口打擾,轉念一想,便掏出了插在腰間的長笛,和著她的節拍吹奏起來。


    這一曲,正好是他熟悉的《高山流水》。


    蒼梨聞有人唱和,先是一驚,隨後又鎮定下來。畢竟知音相惜,對方歲從未與自己配合,但一支笛管抑揚頓挫,餘音繞梁三日,絕不輸她的琴藝。二者結合天衣無縫,甚至有相見恨晚之感。她便繼續端坐,十指翻飛如蝶,直至一曲終了,仍是意猶未盡。


    此刻安王已走到她跟前,拱手拜道:“姑娘琴藝乃天下一絕,小生佩服。”言語之間盡顯欽佩之情。


    蒼梨抬起頭來,眼前這人並不陌生,出於禮節,她也得起身一福,道:“安王爺謬讚,當真折煞小女子了。”


    安王擺擺手說:“音律當前,豈有身份門第之別?如今我隻當是知音閑聊,想與姑娘結友,不知可否有這個榮幸讓姑娘笑納我的邀請?”


    見安王如此謙卑,蒼梨也不是做作之人,笑道:“早聞安王爺隨性灑脫,不拘束於陳規禮教,能與這般風流人物交友,是蒼梨的榮幸才對。”


    “蒼梨姑娘太客氣了。不過方才聽聞你琴聲中略帶虛浮,似乎內息不調,不知是否身體抱恙?”輕雲詢問道。


    蒼梨沒想到這樣區區差別也讓北野輕雲給聽了出來,不由在心裏驚歎他的才華,口中說道:“王爺單憑聽覺,就能辨出彈奏之人的內息規律,在你麵前,小女子真是班門弄斧了。”


    “凡音律皆由心起,憑心而生,以指而發,十指連心,環環相扣,有時差別雖小,隻要用心就能感覺得到。”輕雲緩緩說道。


    “王爺對音律的見解超凡脫俗,非一般人能比擬。從前我彈琴,隻是覺得渾身舒暢,無論喜悲,皆能抒發通透,卻不曾細想個中緣由,今日王爺所言,猶如醍醐灌頂,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女子受教了。”蒼梨福身以表敬意。但凡偏愛音律之人,對於知音仿佛能夠心意相通,哪怕隻是初次見麵也猶如多年老友一般互相尊敬。


    “今日匆忙,不曾想與姑娘不期而遇,兩手空空甚是失禮。小王姑且將這玉佩贈與蒼梨姑娘,聊表今日相逢的驚喜和知音之交的喜悅,希望姑娘笑納。”輕雲說話間,從懷中掏出一塊上好的羊脂玉遞給蒼梨。


    蝴蝶形狀的玉佩,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亟待振翅欲飛,翩然嬉戲於花間。無論成色和雕刻,都乃上品。


    蒼梨驚道:“如此貴重的禮物,蒼梨如何能收?”


    “這玉乃天地靈氣的結晶,本是自然之物,流入誰手,皆因緣分。如今贈與姑娘,便是你與它的緣分。何況寶劍贈英雄,寶玉配佳人,原本就是天經地義,姑娘何須推辭?”安王灑脫地說,眉宇間軒昂之氣毫不拘小節。


    蒼梨猶豫片刻,知道相持不下,安王的為人也早有耳聞,若是不接納,隻恐怕兩人都尷尬不爽,便雙手接過,鄭重說道:“既然如此,蒼梨恭敬不如從命。但願你我知音之交,有如此玉,清泠剔透,不染塵埃。”


    安王嘴角噙笑,應道:“好一個‘清泠剔透,不染塵埃’。”可是他的心,卻無意中墮入滾滾紅塵,再也不複當初超然世外。對她之心,真能“不染塵埃”嗎?


    他冥想之際,蒼梨卻仰望一眼天空,算著時辰,道:“時辰也不早了,蒼梨還有事在身,就先失陪了。”


    安王頷首以示禮儀,看著她遠去,悵然若久,半晌才反應過來,竟不曾追問她的身份。早先雖猜測是蘭妃之妹杜二小姐,可未能得到證實,心中仍不踏實。但歡欣雀躍之心,很快就壓倒了不安。佛說,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換來今生一次擦肩而過,那麽他們倆,總算還是有緣分的吧?他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另一塊一模一樣的蝴蝶玉,目光明亮如炬,轉身走向花間深處。


    蒼梨回到玉茗軒中,時已日上三竿。她進了前院,蓮蓉似乎一早就等候在此,立馬奔上前來,拉著蒼梨小聲說:“公主,皇上來了。”


    “真的?”蒼梨臉上閃現出一絲欣喜,趕緊拉著厚重的裙擺疾步向大殿走去。


    先前芸芳已在這裏伺候,倒了清茶遞給湛溪。


    “昨日之計,可還算是成功?”湛溪端著茶杯,忽然幽幽地說了一句。


    芸芳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湛溪。


    湛溪飲了一口茶,提醒道:“除了玉珠,玉茗軒的內賊可還有他人?”


    芸芳這才反應過來,立馬在湛溪跟前跪下,低頭說道:“皇上英明,奴婢班門弄斧,請皇上賜罪。”


    “你身為玉茗軒的掌事姑姑,理當保證玉茗軒和你家主子周全,清除內賊勢在必行,隻是做得太過冒險。憐貴人也是聰慧之人,如此倉促行事,實在是太欠考慮。”湛溪似乎並無怪罪之意,說話也是風輕雲淡。如果蒼梨當真有心避諱,何須在字條上寫下一句“卿自南朝遠來”,白白留下把柄?這分明是一招請君入甕,隻怪麗昭儀自作聰明,毀了自己。


    芸芳一時摸不清湛溪的意思,仍是說道:“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執意要清除內賊,主子不過配合罷了。可牽連到麗昭儀被太後貶謫,是奴婢考慮不周,甘願接受皇上責罰。”


    “她若是沒有害人之心,太後又如何能遷怒於她?自作虐不可活罷了。你隻消記住,你的主子是梨兒,她是值得你用對待賢貴人那顆心去對待的女子。所以你不必為旁人感到內疚。朕要的,是能全心全意守護她的人。”畢竟,作為皇帝的他,不能時時刻刻在她身邊,而對於芸芳他是了解的,有了她在蒼梨身邊,他也能更加安心。


    芸芳怔怔地看著湛溪,似乎對於他提起賢貴人時語氣裏仍保有的那絲歉疚和懊惱感到詫異。帝王多是無情人,湛溪更是被稱為鐵血新皇,可是見過他追憶賢貴人和對待蒼梨,芸芳的心裏不免起了多少波瀾。在這深宮裏,她見慣了人與人之間的麵具,不知此刻的湛溪,戴的是那一副,抑或她當真有幸,看到了他真實的部分。但無論如何,他是主,她是奴,既然他做了吩咐,她沒有理由不從,即便他要她用性命去守護他在乎的那個人,她也應該在所不辭。“奴婢遵旨。”


    湛溪看向芸芳,卻隻能看見她臉上那層新製的麵紗,昔日的容顏,似乎已經慢慢模糊,唯一清晰的,隻有那場在黑夜裏熊熊燃燒的大火。他甚至還記得,當侍衛把芸芳從燒焦的大殿裏拖出來的時候,她駭人的焦黑麵容。據說,那時的她還一直拽著賢貴人的手沒有放開。若不是屋脊塌下來剛好形成一個狹小的空間罩住了她,加上拯救及時,恐怕她也隨著舊主去了。現在他要她保護憐貴人,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芸芳的確是他現在唯一能托付的人,也隻有讓她受委屈了。無論如何,他是更不想再見到蒼梨受驚的模樣了。


    “起來吧。”湛溪揮了揮手,目光猶如悄然零落的塵埃。


    “皇上!”此時蒼梨已經進來,渾然不知這裏剛發生了什麽事。


    湛溪一見她臉上明媚的笑容,剛還有些陰鬱的心情也立刻明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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