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惠嬤嬤的心也軟了下來。瞅著皇後要死要活的模樣,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又活受了這麽多委屈,惠嬤嬤明知是不該說的話,此刻也再忍不住了。


    “其實要皇上來並不難,男的是要如何讓皇上留下來。”


    “這本宮自然是知道。可他每次都推脫公務繁忙,就算偶爾留下,也批閱奏折到深夜,不是與本宮分衾而眠,就是倒頭便睡,本宮又能拿他如何?便是有怨言,怕隻會說是本宮這個做皇後的不識大體。”皇後無奈地說。


    “皇上的性子,皇後娘娘也很清楚了。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看來皇上是打定主意要規避與娘娘您行合巹之禮。所以,若要皇上清醒的時候心甘情願留下,恐怕不太容易。隻有……”惠嬤嬤沒有說出餘下的話,而是意味深長地看著皇後。


    皇後倒吸一口冷氣,壓低聲音說:“難道你想……”說著不自覺打了個寒顫,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在後宮用那些旁門左道的方法勾引皇上,可是死罪一條!何況本宮是皇後,怎能知法犯法?”


    “皇後娘娘,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其實這些話奴婢早就想說了,隻是先前還對皇上抱有希望,也顧念著娘娘您的臉麵。可是現在奴婢算是明白了,若是咱們再不采取措施,光是無後一條,就足以動搖皇後娘娘您六宮正主的地位啊!”惠嬤嬤說著反倒強硬起來,憂心忡忡地看著猶豫不決的皇後。


    “可是……”皇後不是沒有心動,隻是這一招實在太險,稍有差錯……


    “娘娘,您可要盡快下決斷。奴婢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說出這個辦法,這可是咱們難得的機會。”惠嬤嬤提醒說。


    “即便是本宮答應,又要如何實施?”皇後蹙眉問道。


    “奴婢家鄉有一種以酒催情的方法,全靠食料搭配來達到效果,本是專為新人釀製,成其美事。此酒無論香氣、色澤,都與一般清酒無異,絕不會引人懷疑。一旦男人喝過,無論是怎樣薄情寡義的男子,也會醉倒在女子的石榴裙下,樂不思蜀啊……”惠嬤嬤的聲音低啞得如同傍晚將要歸巢的鳥兒的啼叫,帶著強大的誘惑力。


    皇後聽得一顆心怦怦直跳,臉也紅到了耳根。她的眼珠轉了幾圈,終究還是痛下心來作出決斷。她將手捏成拳頭,喃喃地說:“皇上啊皇上,這都是你逼臣妾的。”接著她立馬抬起頭看著惠嬤嬤,吩咐說:“好,你立刻著手去準備這件事。”頓了一會兒,她又拉住惠嬤嬤說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去,東西也不能在咱的小廚房裏準備。皇上那麽聰明,一定會猜到。可隻要咱們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他沒有證據,也奈何不了本宮。對,你也別自己去,太惹眼。你在宮裏挑兩個信得過的麵生的丫頭,讓她們去禦膳房辦這事兒。哪裏人多物雜,沒人會注意到,就算是以後查起來,也不會留下什麽證據,大不了讓那兩個丫頭頂著,沒咱們什麽事兒。”


    “娘娘英明!”惠嬤嬤一臉讚許地拍著馬屁,“奴婢這就去辦。”說著就屁顛屁顛地退下了。


    轉眼又下起雨來,天上剛出現的一絲晝光,也變得烏蒙蒙的。


    春雨挾帶著濃烈的寒氣,在北方尚未完全從冬日的天寒地凍中蘇醒過來的大地上肆虐。


    北野湛溪放下手中的筆,盯著窗外出了一會兒神。


    又是纏綿的細雨,攪得人心煩意亂。


    “小順子。”


    站在一旁打瞌睡的小順子立馬清醒過來,大聲答應著。


    湛溪瞥了他一眼,仿佛是討論一般地說:“你說,這酒方咱們是拿到了,可是隻有簡單的配料,要怎麽才能盡快調製出像皇祖母那樣的美酒?”


    “誒?這個……恐怕隻有讓禦膳房去做了。大概,會有那麽幾個懂酒的廚子吧。”小順子有些為難地說。宮中的禦酒向來是地方進貢,若說是要自己釀製,怕是有點困難。


    湛溪歎了口氣,自己想不出眉目的事情,又何必去為難一個小奴才。“罷了,與其在這裏想著怎麽釀酒,還不如去別的地方走走。”


    “皇上想去哪兒?”小順子趕緊拿上傘來跟著。


    湛溪站在門口冥思了一會兒,眺望皇宮之大,卻似乎沒有一處容他落腳之地。


    小順子知道皇上又陷入了困境,便說道:“聽說東花園的櫻花都開了,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東花園?”湛溪微微挑眉。玉茗軒就在東花園之後不遠,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了那個麵色倔強而又生性淡薄的女子。他微微歎了口氣,舉步向東花園走去。


    漫天細雨,讓人眼色也朦朧。粉色的櫻花一串串的夾雜在灰綠色的小葉子中間,遠遠望去,朦朦朧朧的一片,甚是繁榮。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前朝後宮的新顏舊貌,終究也像這過眼繁花罷了。


    湛溪有些躑躅的腳步忽的一頓。


    在遠處的一片櫻花林中,一個雪白的身影在紛飛的細雨中翩然起舞,裙帶飄飄,珠光雨潤,像蝴蝶,像迎風起舞的落花,像伸手也不可觸及的迷夢。


    沉睡在記憶裏的身影仿佛一下子鮮活在眼前,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現實,還是騙人的幻覺。


    柔軟的舞姿,不似北朝的通天鑼鼓那般遒勁剛烈,倒仿佛戲曲裏旦角們舞動的水袖,讓人眼前一亮。


    蒼梨在盡情的舞動中,又好像看到了碧水青天的平沙鎮,看到了熟悉的笑顏,耳邊回響著清麗的歌聲。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她慢慢停下腳步,眼眸中流動著一抹哀戚的色彩。


    蓮蓉一手端著參湯走上前來,一手用袖子盡量給蒼梨擋住雨,說道:“公主,春寒料峭,先喝碗湯暖暖身子吧。”


    蒼梨接過參湯,卻感慨起來。“記得以前在鎮上,每到寒冷或潮濕的日子,大家就會煮了酒來喝。春天有杏花酒、梨花酒,夏末也有梅子酒,圍坐在一起,唱歌跳舞,仿佛這世上再沒有傷害、傷痛,也沒有生離死別。”


    蓮蓉抿了抿唇,知道公主這是犯了思鄉病,心頭湧起憐惜。這如花般的人兒,為何竟要遭受這般苦楚?她作出笑顏,對蒼梨說道:“公主若是想喝酒,倒也不難。這幾日春寒,禦膳房裏供應了一些清酒。雖然不如咱們自家釀製,溫一溫卻也可以驅寒。公主等著,奴婢這就去取。”


    “誒?”蒼梨沒來得及叫住她。蓮蓉那丫頭風風火火的性子,也真沒變。不過這雨也漸漸大了起來。蒼梨用袖子遮住頭,正要四處尋找避雨的地方,忽覺雨卻停了。她錯愕地抬起頭,才看見是多了一把油紙傘。蒼梨有些疑惑地回過頭去,冷不防地對上了一雙俯視著自己的黝黑眼眸,那眼中激蕩的漩渦好像要將她吸附到無底的深淵,讓她心裏猝不及防地猛跳了一下,正不知該往何處的雙腳絆到一起,差點摔了個趔趄。


    湛溪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摟進懷裏。就好像那一次在鳳凰山上。也不知是蒼梨身子太輕,還是他不懂憐香惜玉用力過猛,蒼梨直直地撞進在他的胸膛前,兩個人一仰一俯的臉,恰好讓雙眸的視線交匯在一起。


    蒼梨睜大了眼,直覺一股溫暖的氣息從身上傳來,猶如南方的暖流將她團團裹住。可是那臂彎卻是冷的石雕一般,不帶一絲感情的波動,就像他此刻的眼眸,帶著某種不可名狀的空洞。


    早該知道,再相似的身影,再相似的曲調,也不是她,那個消失在南方梅雨中的瘦弱身影。


    蒼梨愣了半晌,而後輕巧地掙開了湛溪的懷抱,福了福身。


    “皇上,不知聖駕在此,臣妾失禮了。”她的心還撲撲直跳,好像揣了一隻小兔子,停不下來。


    “為何一個人站在這雨中?”湛溪幽深的瞳眸古井無波。


    蒼梨收回自己略有些放肆的目光,畢恭畢敬地說:“臣妾早些出來的時候,天上還有些光影,不料會突然下起雨來。”


    湛溪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原本就蒼白消瘦的人,淋雨受了寒,嘴唇也凍得有些青紫。他心裏生出一種奇怪的情緒,說道:“走吧,朕送你回去。”


    蒼梨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湛溪。難得的,他竟然會主動接近。可是,這樣冰涼的眼神背後的好意,卻讓她有些不能接受。她低下頭說:“不勞聖駕。雨並不大,臣妾可以自行回宮。”


    “貴人,皇上一番好意,您又何必推辭?”小順子趕緊打圓場,免得皇帝麵子上掛不住。


    蒼梨卻對小順子笑了笑,說:“皇上若能體恤一個相識不久的妃嬪,為何卻不能體恤一下身邊跟從多年忠心耿耿的人呢?”


    湛溪斜眼瞥了一下小順子,不知怎麽又扯到他身上去了。這把小順子嚇得不輕,連忙說:“奴才惶恐。伺候皇上是奴才的本分,也是奴才三生有幸啊。”


    蒼梨搖搖頭說:“公公做好自己的本分,替皇上分憂解難,這當然沒錯。可奴才也是人,為什麽就要為了護送本宮而讓公公多淋一段路的雨?”她又抬眸看著皇上,說:“臣妾並不認為自己的身軀就比他們來得尊貴,所以請讓臣妾自行回宮。”說完就福了福身,不等皇上開口,就默然走過他身側。


    湛溪的臉上閃過一絲慍色,但很快又消退下去。怒,大概是因為沒法抓住一個本該在自己掌心裏的丫頭的心思。可是,卻不知為何生不起氣來。他轉身正要走,腳下卻踢到了什麽東西。低下頭,才發現原來是一隻香囊。小順子趕緊撿起來,擦幹淨了說:“是憐貴人落下的吧?”


    湛溪拿過香囊,看向遠處那一縷消逝的純白,心裏浮起一絲一樣的感覺。


    這時有人來稟報。


    “皇上,皇後娘娘有請聖駕移步永福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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