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蓉在一旁拚命想要推開宮人,卻無能為力,隻能大喊:“你們想幹什麽?她是病人啊,你們放開她!”


    “死丫頭,太後娘娘大發善心,才讓人給她煎藥,你別不知好歹!”花嬤嬤冷哼道。


    蓮蓉搖搖頭,麵前這一幕哪像是在救人,不雪上加霜已經很不錯了!她扭頭看見了遠遠站著的湛溪,像見了救星一樣一路跪過去,一把抓住湛溪的衣擺,道:“皇上,你救救公主吧,求求你救救她吧!她身體不好,今日在殿外跪了好幾個時辰了,她真的病了,求你救救她啊!”淚水在蓮蓉眼裏打轉,


    小順子為難地拉開蓮蓉,勸說道:“你別這樣,後宮之事由太後做主,皇上也是有心無力啊。”


    “有心無力?你是皇上,是一國之君啊,怎麽會有心無力?你說過你會幫我們的,你會幫公主的,她真的需要休息!”蓮蓉又氣又急,拉住湛溪不放。


    湛溪一動不動地站著。


    寒夜漫漫,頭頂的屋簷仿佛凝結成霜,然後蔓延到他的眼睛,臉頰,發梢,寒到心裏。一股無力感咬噬著他的心肝,讓他想要逃離。他冷冷說道:“太後會處理,已經給她服藥了。”然後大步流星地往門外去。


    “皇上!”蓮蓉絕望地大喊一聲,撲過去抱住湛溪的腿,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她帶著哭腔央求道:“皇上,奴婢求你,求你發發善心,放公主一條生路。她是無辜的啊,她什麽都沒有做過,你們不要為難她!”


    湛溪心裏砰地跳動了一下。她什麽都沒有做過,卻要承受這樣的痛苦,這不公平。可是,不公平又怎樣?皇宮,從來就不是一個講求公平的地方。湛溪提起腳,掙脫開蓮蓉的糾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麵無表情,腳步卻很匆忙。他隻是害怕看見,就在他走過的那個地方,一個無辜的弱女子在承受著本不該降臨在她身上的痛楚。他甚至想,如果他沒有同意和親,她的日子會不會好過一點。至少她會留在屬於她的國家,仍是無上尊榮的公主,而不用寄人籬下求得生存。湛溪有些悲憫地抿著唇,被月光染成銀色的瞳仁難得的流露出一絲悲戚。


    身在帝王家,終歸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夜已過半,竟是一場春雨灑下。


    都說細雨沾衣而不濕,原來不過是文人多情的美化。蓮蓉一邊驚叫著把剛抄寫完的六十多遍抱在懷裏,一邊用另一隻手給蒼梨擋雨。


    花嬤嬤已經自己回房酣睡起來。太後的命令在此,就算無人照看,量這兩個丫頭也不敢玩什麽花招。


    此刻的康寧宮就像一座墳墓,被雨光照亮。


    蒼梨哆嗦著抱緊身子,一張臉已經凍得毫無血色,腦子沉甸甸地往下墜,意識也不聽使喚。她泛白的嘴唇,就好像凝結了一層霜,把所有的生命力都覆蓋起來。


    “公主?公主?你醒醒啊,不能睡啊!”蓮蓉搖晃著蒼梨的身子,卻發現她的體溫越發滾燙。“來人啊,快來人啊!”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嘶啞,喉嚨裏含著一口淡淡的血腥味。


    風搖晃著宮中熄滅的燈籠,萬籟俱寂,唯有不知名的蟲子在草叢中輕聲鳴叫,好像是呼喚著未歸的家人。


    湛溪坐在永福宮中,好像聽到了窗外的蟲鳴,也聽到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他放下手中的奏折,盯著門口的方向發了一會兒呆。


    皇後打了第一百零一個哈欠,終於等到湛溪放下奏折,趕緊含情凝睇地看著他,一邊替他揉著肩,一邊殷勤說道:“皇上,夜已經很深了,讓臣妾伺候皇上就寢吧。”


    湛溪收回視線,看見手旁的燈罩裏,最後一點燭火微弱地跳動著。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的奏折,隻覺得時間過得極慢,但一轉眼,卻好像去康寧宮請安已過去很久。他想,蓮蓉的一百遍究竟抄完了沒有,蒼梨也應該回宮休息了吧。


    皇後見湛溪沒有反對,就緊鑼密鼓地張羅起洗漱來。


    湛溪微微歎了口氣,說:“朕不困,你先睡吧。”然後又拿起了奏折。


    皇後愣了一下,看著湛溪一臉的疲憊,尷尬地說不出話來。


    “皇上!”小順子急匆匆地走進來,帶著一身的水汽。他本來是急於想說什麽,但一見皇後在旁邊,就趕緊把到了喉嚨裏的話咽了回去,左右不是地站在下麵,為難了半天,才終於說了一句:“皇上,下雨了。”說話間,還指了指外麵,臉上露出憂慮的神情。


    湛溪的身子微微一顫,再也忍不住,扔掉手中的奏折就往外走。


    “皇上!”皇後不明就裏,隻能呆在原地發愣。


    “朕去去就回,皇後自己先休息吧。”湛溪隻撂下一句話,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皇後氣不過,隨手抓起一把奏折就扔到地上,自顧自地嬌喝道:“走!你走!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哎唷,娘娘可別生氣,注意身子要緊。”惠嬤嬤一邊勸慰,一邊躬身去撿拾奏折。


    “撿什麽撿?”皇後怒氣難平,又對惠嬤嬤一陣吼。“還不快跟去看看,他到底去幹什麽了。這麽慌慌張張的,一定有鬼!”


    “是,是。”惠嬤嬤小心地退出去,囑下人照看好皇後。這皇後的急性子在宮裏是萬萬要不得,她深怕皇後會作出什麽出格的事情,時時刻刻都得小心對待。


    湛溪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康寧宮,隻見蓮蓉無助地跪在雨裏,全身透濕,蒼梨在她懷裏昏昏沉沉地任由擺弄,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可她的眼睛又似乎微微睜著,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事物。


    她不可以倒下,蒼梨不可以倒下……


    蒼梨在心裏默念,拚著一口氣直立起身子,看上去隨時會被風吹折。她的臉一片慘白,嘴唇發紫,但還是用牙緊緊咬著下唇。


    “快來人啊,救命啊!”蓮蓉即便有心護主抗命,但憑她自己的力量,也沒辦法把蒼梨駝起來。她艱難地想要扶起蒼梨,但一不留神,懷裏的抄寫全都撒落下去。


    滿地的積水很快就把最下麵一層浸染得透濕,墨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一張紙黑乎乎一片,什麽也分辨不出來。


    “呀!”蓮蓉驚叫一聲,又趕緊俯身去撿。


    蒼梨的腿已經跪得麻木,失去蓮蓉這個支柱,便立刻向後傾倒。


    雨不住地下著,好像要把整片天都傾瀉下來,蒼穹和建築在她模糊不清的眼裏旋轉,直到她倒進一雙強健有力的臂彎。她眨了眨眼睛,怎麽也看不清楚眼前的麵孔。她隻能感覺到有人將她橫抱在懷裏,急匆匆地往外走。


    咚,咚,咚。


    蒼梨聽見狂亂的焦灼的心跳聲,一遍一遍,在離她耳膜很近的地方鼓動。一股來自胸膛的暖流,溫暖了她的耳廓,然後是眉梢,臉頰,還有越來越微弱跳動的心髒。她被雨打濕的衣裳緊緊裹著身體,整個人縮小到以前的一半。


    湛溪抱著她,手上卻仍舊輕飄飄的,好像隻能感覺到濕衣服的重量。可他的手臂卻被她脊背上突出的骨頭硌得生疼,也算確定了她的存在。


    小順子在後麵給湛溪撐著傘,但湛溪的步伐實在太快,小順子怎麽也跟不上,隻能眼睜睜看著湛溪抱著蒼梨跑遠。他回過來,抓住蓮蓉說:“哎呀,都這時候了,還管什麽抄寫。快走!”說完就硬拽著蓮蓉跟著湛溪往玉茗軒跑。


    蓮蓉的腳也跪得麻木,好在她的身體素質比蒼梨要好,加上她心裏也著急蒼梨,勉強能跟上小順子的腳步。


    玉茗軒中仍掌著燈,也許是不知主子什麽時候能回來,所以不敢關門。


    紫蘇撐著傘守在門口,急得直跺腳,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坐在屋裏的芸芳。


    “姑姑,雨下大了,咱們要不要去康寧宮看看?”


    芸芳沉默片刻,下定決心地站起身來,對紫蘇說道:“走!”


    兩個人正要結伴出門,就看見一個身影遠遠跑來。兩人先是一愣,接著紫蘇叫起來:“皇上?是皇上!”


    芸芳仔細看去,發現湛溪懷裏抱著人。她有了猜測,趕緊拉著紫蘇迎上去。果然,湛溪懷裏抱的是蒼梨。


    “主子?怎麽會弄成這樣?”芸芳一時手足無措,隻能跟著湛溪往回跑。


    湛溪來不及解釋,一邊走一邊囑咐道:“讓人準備幹淨衣裳和熱水。紫蘇,去太醫院宣禦醫。快!”最後那一個字,幹淨利落,帶著從未有過的焦急。或許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那是怎樣一種情緒。他有些自責,如果當時自己再堅持一下,太後興許就會放人。但他沒有,他眼睜睜地看著蓮蓉跪在腳下求情,然後無情地拋下了她們。他的腦海裏回放出熊熊烈火的場麵,痛苦的叫喊聲從麵前被烈火傾軋的宮殿裏傳來。宮人們向宮殿澆水,滅火,而他這個皇帝,隻能站在門外,聽著越來越弱的呼救聲,眼眸裏的光一寸一寸地暗淡下去。


    隻是晚了一步,有些過錯就再也無法挽救。他收緊雙臂,將蒼梨緊緊抱在懷裏,心裏低吟道:你撐著!


    你一定要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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