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停留在樹梢枝頭,北燕尚未南歸,一路走來四周顯得沉寂許多。


    蒼梨並不說話。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皇宮的生存法則。言多必失,由不得她不忌諱。隻是領路的小順子卻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好像要在皇宮裏生存下去就必須每件事做得滴水不漏。蒼梨雖不顯得反感,但也全沒心思多聽,小順子也隻是隨便說些皇宮裏都得遵守的規矩。這樣繁多的規矩,也不是聽他一遍就能記得清楚的,索性把心思放在周遭難得的景色上。


    初次入宮的人,都會感歎皇宮的富麗堂皇。蒼梨也不是市井小民,但北朝的皇宮和南朝的也有很大差異,所以她仍舊是興致勃勃。小順子不管有沒有人聽,自顧自說著,其實蓮蓉早就心煩了。不過她一心想著公主。其實她知道,公主表麵上是在欣賞皇宮的風景,心早就不知道在哪兒去了。或許,還停留在使節團那裏吧,那是公主對南朝最後的念想。


    皇宮這地方,不管裝潢得多麽高貴華麗,卻終究是一隻牢籠。被困在裏麵的人都將陷進深淵,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都難以自拔。


    小順子看那主仆兩人都盯著景色出神,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帶著一點炫耀的口氣說:“在南朝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宮殿吧?”


    “呸!”蓮蓉一聽就火大。“我南朝的皇宮不知比這兒美多少!我們隻是太久沒……”她忽然閉上了嘴,因為看見蒼梨用冰冷的眼神斜了她一眼。蓮蓉自知差點說漏了嘴,連連吐舌頭,也不敢再多嘴。


    小順子話聽了一半,心裏不是滋味。他往旁看去,蒼梨的表情並沒有改變,好像籠罩著一層霧氣,讓人看不真切,仿佛那美豔的皮囊隻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小順子不敢問下去,隻能悶著頭走路。


    走出很遠的路,四周越發顯得幽寂,蒼梨忽然看見一座大門緊閉的宮殿。門口並沒有侍衛把守,也沒有上鎖,可卻聽不見裏麵有半點聲響。她抬起眼眸打量門上的牌匾,那幾個金色的大字也似乎好久沒清理了。她問:“這溯月閣是誰住的?”她似乎對這個名字很感興趣。


    小順子一下子變了臉色,有點磕磕巴巴地對蒼梨說:“沒人住,是、是用來庇佑後宮的。”


    “庇佑後宮?”蒼梨呢喃。長這麽大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種說法。不過也許是文化和習俗的差異,畢竟這是在北朝的皇宮,所見所聞與從前不同,也說得過去。蒼梨並沒有放在心上。


    小順子卻像轉移話題一般,說:“貴人第一天入宮,對宮裏的事情不了解,都可以慢慢學。不過今天你必須得做的一件事,是去拜見太後。雖然說太後已經退居後堂,由皇後主事六宮,從旁又有蘭妃娘娘和徐嬪輔佐,但她畢竟是太後,後宮的大事還是要向太後通報才是。”


    “我明白。”蒼梨點點頭。


    “哎呦,貴人,您這話就不對了。”小順子急忙想要糾正。


    誰知蓮蓉聽得不耐煩了,瞪了他一眼說:“你這奴才怎麽這麽多話?”


    興許是在皇帝跟前做事的,免不了受到各種訓斥,早就習以為常,小順子一點也不惱,也沒有要閉嘴的意思。他解釋說:“奴才隻是想提醒貴人。您現在是皇上親封的憐貴人,又是玉茗軒的一宮之主,可不能再說‘我’了。對上,您得謙稱‘妾’,對下也得自稱‘本宮’,這樣才符合您的身份。”


    蒼梨微微歎了口氣,心裏記下這些規矩。她不是不懂,隻是一時還改不了口。也許她還是有些不能接受,自己身份變化的事實,從南朝公主到北朝皇妃,就仿佛一場夢。可是,即便是夢,怕也沒有醒來的時候。


    正抬起眼眸看路,一個魁梧的身影映入眼簾。


    那個男人從對麵走來,手中握著一把長劍,麵目陰沉,眼裏含著肅殺之氣。


    蒼梨疑惑。能在宮中佩劍的男人隻有各宮侍衛,但他們卻不能在後宮隨意走動。這個男人不但熟悉道路,一看就是經常出入,而且無論穿著還是氣勢,都不像普通侍衛那麽簡單。


    “他是誰?”


    小順子聽到蒼梨似問非問的三個字,有些得意地笑了,說:“貴人問得好。這個人乃我北朝第一高手,皇上最信任的近身侍衛,葉瀟。”


    “噗――”還好蓮蓉沒喝水,不然她一定一口噴出來。她指著那男人的方向,大笑道:“夜、夜宵?近身侍衛?他是給皇上送吃的的吧?”


    “你!”小順子臉色煞白,趕緊把蓮蓉的胳膊拉下來,直跺腳。“你別指,你不要命啦!幹什麽呢,這是!”


    蓮蓉才不管他是夜宵還是早點,倒不是不信他武功有多高,隻是他能把自己怎樣?正在蓮蓉翻白眼的時候,一個男聲幽幽地響起來:“剛才是姑娘在喚在下的名字?”蓮蓉回過頭,看見那個葉瀟已經站在自己跟前,冷不防的嚇了一跳。她瞪著他說:“你、你靠這麽近幹嘛?”


    葉瀟凜冽的眼神早就上上下下把蓮蓉打量了一個遍,再看旁邊安靜站著的女子,很明顯的主仆之分。不過這兩個人麵生得很,若不是旁邊有小順子在,他早就盤問起來。他的目光移向小順子,問:“她們是什麽人?”


    “這位就是來和親的南朝和順公主,皇上已經封她為憐貴人。旁邊那個多嘴的是她的陪嫁丫鬟,叫什麽蓉來著。我正要帶她們去玉茗軒呢。”小順子解釋說,還不忘抓住一絲報複的機會,好像葉瀟站在旁邊就有人給他撐腰了一樣。


    “南朝公主?”葉瀟帶著一絲輕蔑之色打量了一眼蒼梨。


    這一眼讓蒼梨格外不舒服。從南朝一路走來,尤其進入北朝境內,受到的各種待遇不等,蒼梨卻不曾放在心上。南北對峙已久,主戰的人就把她當成有深仇大恨的敵國仇人,主和的人則歡迎她的議和之舉,無論是怎樣的境遇,都在情理之中。可唯獨兩個人的眼神,她覺得滲得慌。一個是大殿上見到的北皇,北野湛溪。他的眼睛就像是一個冰窖,沒有任何溫度,即使偶爾表現出倨傲,背後也依然藏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意。另一個就是眼前的葉瀟。他的眼神同樣是冰冷的,但不同的是那種輕蔑並沒有高傲的意思,仿佛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但又不屑於與對方產生糾葛。


    蒼梨把葉瀟的眼神琢磨了個透,不知對方也在反觀著她。葉瀟並不是個多事的人,尤其是別人的閑事。後宮之大,佳麗之多,他沒有閑暇去一一認識,隻要有個臉熟就行。不過這個蒼梨給他的印象算是深刻。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份特殊的緣故。抑或是,葉瀟同樣被她的眼神吸引。那樣清澈的目光,不染一點雜質,像是從來不知道人世的險惡。但她恬淡的表情,又似乎飽經滄桑,看透塵世,不為任何凡塵俗世驚起波瀾。偏偏她又生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如果不是葉瀟了解皇上的性格,一定會擔心這女人隻要稍稍利用自己的容貌,就可以在皇宮裏掀起一番風浪。


    “我家公主是很美,不過那也是你們皇上的女人,你這碗夜宵看夠了沒?”蓮蓉沒好氣地說。


    蒼梨看了蓮蓉一眼,示意不要冒犯。小順子也衝蓮蓉翻個白眼,甚至有點洋洋自得,好像是說,看,我沒說錯吧,連你主人都說你多嘴!蓮蓉氣鼓鼓地吸了口氣,幹脆別過頭誰也不看。


    不過小順子也不能讓他們就這麽僵持下去,趕緊出來打圓場,說:“咳,時候也不早了,得趕緊安排貴人入住玉茗軒。皇上此刻在禦花園設宴,葉瀟你趕緊過去。”


    葉瀟回過視線,看了看小順子,然後徑直轉身就走。


    “嘿!”蓮蓉還有些不服氣。怎麽說他麵前站著的也是堂堂一個貴人,他這算什麽態度!


    蒼梨拉住蓮蓉,對小順子說:“公公走吧。”


    小順子陪著笑,不忘解釋幾句:“這個葉瀟從小就性子清高冷淡,若有冒犯,貴人你別放在心上。”


    蒼梨笑了笑,沒有說話。她看得出來,這個葉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要想在皇宮安穩度日,還是少與這種人打交道為好。


    又走出很長一段路,終於看見了掛著“玉茗軒”牌匾的宮殿。這是一間很別致的宅院,門前的廊柱上還掛著一副素雅的對聯,也不知是工匠挑選的好對,還是先前主人的興致所致。


    “貴人,這就是玉茗軒了。不過因為皇上臨時安排,殿中還未整理。貴人暫且在屋裏熟悉一下環境,奴才這就去麵見皇後,請皇後娘娘做主安排。”小順子躬身說。


    “勞煩公公。”蒼梨點了點頭,就往宅院裏去了。


    門未上鎖,院子裏一片幽靜。四周圍種著高大的常青樹,牆上也爬著一些古老的藤蔓。滿地落葉堆積,踩上去,有細細的塵飛舞起來。正前的大廳裝修得很雅致,左手邊是重重紗帳,掩蓋著寢殿。右手邊的廳堂比較寬廣,擺放著桌椅、放樂器的案板,還有書案,以及幾個書架。看上去最舒適的,自然是休憩用的臥榻,榻上有小方桌,可以放一些茶點。臥榻首尾的地方都有花瓶,不過興許是先前的主人去得匆忙,花瓶並沒有收拾,裏麵還插著凋殘的杜鵑花。看來她走的時候是夏天,至於去了哪裏,蒼梨記得剛才北野湛溪說的話,所以不願意多想。在這皇宮中的女子,能熬到生老病死,也算是解脫。


    “公主,咱們以後就真要在這兒住下了。”蓮蓉歎了口氣。


    蒼梨的思緒從別人身上飛回來,發現她更需要考慮的是自己。她抬眸四處張望,忽然覺得左心房裏的跳動有些空落落的。以後,真要留在這個地方,挑盡孤燈,獨自成眠了。她閉上眼,終於覺得眼角有些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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