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在家的日子,翟先華的夜晚要自由很多。


    他可以纏著姐姐春柳問這問那,也可以把自己心裏的一些想法說出來給姐姐聽。


    這幾天晚飯後,姐弟倆都坐在煤油燈下自由自在地談論著一些沒有主題的話來消磨時光。


    翟春柳低頭做著針線活,翟先華坐在她的一旁陪著,你來我往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笑著。


    “姐,你說知識青年真能在農村紮根一輩子?”


    “誰知道呢。依我看,他們遲早還是要走的。城裏人總歸是城裏人,‘窮不搭富,稠不搭布’,你想想,那些個知青,他們的根都在城市,他們的心自然也都在城市裏的,我看吧,他們是不會一心一意在我們這窮山溝紮下根來的,假如是你,你也是不會願意的呀。”


    “理是這麽個理。不過,村裏人還都認為知青們會在農村生根開花結果,紮根一輩子的。”


    “傻瓜,人家知識青年剛剛下放下來就那樣說,那不是自尋倒黴呀,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這個帽子誰不怕戴?”春柳把針在頭發上輕輕地篦了篦,望著翟先華說道,“先華,這種話你跟外人可不能亂說的。”


    “姐,我想,人家既然都已經下放到我們翟家莊了,也算是我們村裏的一員了。”


    “嗬嗬。”翟春柳微笑著點著頭,表示她正在聽著翟先華說。


    “姐,你聽聽我的想法對不對。我想去接近趙文海、周雲星,跟他們交朋友,不能叫人家小覷了我們。趙文海、周雲星他們是城裏下來的洋知青,我可也算得上是村裏的土知青呀。農村人也不能讓城市人瞧不起的,姐,你說對不?”


    “先華,你說得很對!真看不出你會想得這麽深,到底是有文化,想事情就是不一樣。我看跟趙文海、周雲星這些人多交往交往是不會錯的,有句話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接近朱砂的自然會變紅,挨近墨的東西自己也會沾上黑的。”翟春柳放下手裏的活計,朝翟先華笑咪咪地,“先華,姐還有一句話,早就想提醒你了。”


    “姐,你說。”


    “姐就是不希望你跟三愣子這樣的人成天混在一起。”


    “姐,為什麽你總是看不慣三愣子?”


    “你說,他三愣子一家,有誰走出來是有模有樣的。”


    “嗯,我理解姐的意思了。”


    翟先華的想法得到了姐姐的讚許,心裏當然也感到了一種很充實。這一晚,他自然也睡得十分踏實。


    半夜,村裏忽然有人大呼:著火了!石榴家著火了!先旺家著火啦!呼喊聲裏伴著“當當當”的一陣緊似一陣急促的鑼聲。叫喊聲驚醒了翟先華和翟春柳。一聽說是村子裏失火,翟春柳不知怎麽就嚇得渾身瑟瑟發抖連牙齒也打起架來了,這個時候她別說是去跑去救火了,連步子也邁不開了。


    翟春柳哆哆嗦嗦地一麵取來一件灰藍色上衣給翟先華披上,一麵再三叮囑道,“先華,姐不知怎麽一聽到失火就緊張的不行,不知為什麽,我這個時候實在跑不起來了,你,你是男人,你快去幫著救火。千萬小心,注意安全,別讓姐在家為你擔心!”


    “姐,你放心,我去了……”


    翟先華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當他跟著救火人群趕到翟孝旺家時,房屋四周已經烈焰燎人,人根本靠近不了了。盡管救火的人群依然一趟一趟地從村前的水塘運過來一桶桶、一盆盆水,可是當水潑向熊熊大火中去後,瞬間都隻能嗤啦嗤啦冒出來一股股的白霧,根本無濟於事了。


    人群裏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先旺,你跟你婆娘怎麽睡這麽死?為什麽不早叫人。火燒通天了,還怎麽救得了。”


    話音剛落,隻聽得到“哄“一聲響,整個屋架就坍塌了下來。隨之,翟孝旺的老婆石榴也聲放開嗓子聲嘶力竭地哭叫了起來,“天殺的啦!傷天害理……往後這日子還怎麽過哇!”


    “我家的火是壞人放的,我要報案!”翟孝旺捶胸頓足地吼叫著,“忠漢叔,你一定要幫幫我呐!”


    聽翟孝旺這麽一吼,大家都覺得這火燒得是很蹊蹺,亂哄哄的場麵一下子靜下了許多。


    翟忠漢照著手電走出了人群,來到了翟孝旺和正在哭泣的石榴身邊,“我說先旺,你既然把話說到這裏,那就不是說著玩的了。你說有壞人放火,這是要有證據的。我知道你跟石榴現在都很著急,可是,再怎麽著急,也不能隨便說火是有人放的那。我勸你還是想好了再說這話。大家夥也都在,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


    眾人於是就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是的,是要有證據,著火的事非同小可,不能亂冤枉別人的啦!”


    “先旺,你說說,那火,一開始是在什麽地方先燒起來的……”


    “對啊,火是在屋子裏邊還是在外邊起的?”


    翟孝旺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兩手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廢墟上的點點餘燼,一邊抽泣一邊沒有條理地嘟嘟噥噥,“火是在屋裏著起來的,我跟石榴都睡著了,石榴發現著火了……連一粒糧一件衣都沒有搶出來,東西全都燒精光了……”


    “先旺,你先別說這個好不,大家也不會看著你和石榴餓死凍死麽,大隊、生產隊也可以幫助你們的。你既然提出了要報案,我也沒有這麽大個膽子攔著你,這個問題事關重大,你還是先說說你的想法。還有石榴,都可以說說的。你們看,差不多全村人都來幫著救火了,趁著大家都在,你們把想法說出來讓大夥給分析分析,啊。”翟忠漢高聲說道。


    “是灶下先燒著的,我一開始朦朦朧朧聽到灶下好像有劈裏啪啦的聲音,還當是夜貓子什麽的,不一會就看到屋子裏有火光了。我就,就用腳使勁地蹬著這死鬼……都怪他這死鬼睡得像頭死豬,要是能精明一點,也不至於……睡覺前,我也看過灶下的,沒有落下一丁點火星的,真的看過,灶窩裏都是死灰了,一丁點火星都沒有的。”石榴哭訴著,“火燒大了,我和他都慌了手腳,不知到底要去做什麽了,也就跑到了門外來拚命地叫喊了。嚇慌張了真的就隻顧叫喊了,連被子也來得及抱出一床來……主任!反正我們要去報案,請公檢法(作者注:因當時老百姓對公、檢、法的職能不甚明了,故一般都用‘公檢法’統稱之。)來破案。”


    聽了先旺和石榴敘述,眾人都不好說什麽了,隻得都懷著聲聲歎息陸陸續續散去了。


    翟先華是第一次見著這樣驚心動魄的場麵,回家後,他很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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