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撩起衣襟一個勁地扇著風,一邊看著豆花說,“你呀,就總是把所有的人都當壞人看,疑神疑鬼。”他知道再順著這個意思說下去會引起豆花的不愉快,於是就趕快改變了口氣,“這鬼天,太陽灑下來真像火一樣!我就是不放心家裏的老爹娘,這麽熱個天,他們二老住在那低矮的茅草房裏,你說有多悶。吃中午飯的時候,我就想著我爹,我娘,不知他們在家有沒有給自己弄點什麽好吃的。我吃著這裏的飯菜,總是要想起我爹和我娘的,想著他們在家裏吃什麽了。”


    聽薛三說著,豆花的兩眼濕潤潤的。她真很想掏出手絹為薛三擦去黑黑的臉膛上滾落著的汗珠子。可是她卻沒有那樣做。


    薛三的兩眼雖不算大,但看上去很有神,闊闊的嘴巴和高高的鼻子這個時候都同時動員了起來,向外邊急促地喘著氣,像是要一下子都把身上多餘的熱量通過嘴巴和鼻孔兩股通道瞬間就要散發出去似的。不過,她沒有直接盯著薛三的眼睛看,而是把眼神落在了他微微張開的雙唇上,看著他薄薄的嘴唇在排泄熱量的過程中微微翕動的樣子。此刻,在豆花心裏,薛三那幾句樸實無華的話語,足可勝過一大堆信誓旦旦的表白。她默默地從薛三身上轉移開了她的眼神,假裝著對薛三剛才那番話沒有在意而故意岔開了話題,低聲對薛三說道,“薛三,太太可能就要醒了,我得回去了。”


    “豆花,你就陪我再坐一會麽,我又不會吃了你的。”薛三喘著粗氣說。


    “這兒就隻我們兩個,這樣不好的。”豆花的臉紅紅的,輕輕地說。


    “你說,怎麽就不好啦?我們幹什麽了?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有什麽讓你這樣害怕?”


    “你又這麽說了。”


    “不是嗎?我差不多都跟你說過一千遍了,你還是這樣地回避著我,設法躲著我。我就是弄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麽。我不敢在你豆花麵前誇口我有多麽地好,有多麽地完美,可是,我有一雙不太笨的手,有一個還算勤快而強壯的身體。我知道,我家裏很窮,沒有什麽田地,也沒有像樣的房子,隻有我的老爹老娘跟我相依為命,苦挨著日子。”


    “誰跟你說這些了?我家,我家不是也很窮麽。”


    薛三稍稍向豆花靠近了一些,“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姑娘,可是,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麽總是不肯對我鬆一點口氣?豆花,你哪怕是點一點頭也行。隻要你對我有那個意思,我就立即回去讓我爹我娘請人去你家提親。豆花!我真的很喜歡你……”


    豆花,默默地。


    他忽然把她攬住,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裏。她沒有反抗,沒有推搡;隔著薄薄的衣衫,薛三感覺到了豆花的心在猛烈地跳動著。


    薛三雙手捧著豆花的臉,發現她哭了;他輕輕地給她擦去了眼淚。兩人靜靜地久久對視著。


    像一個失散多時的孩子找到了親人那樣,豆花把臉貼在薛三的肩頭上,任由止不住的流水一個勁地流出來。


    “哎吆吆!你們兩個這是在做什麽呢?羞死人了啦?!想不到,我會這麽晦氣,幹這種事,怎麽也不挑個地方!”


    姚小紅的突然出現,把兩人一下子都驚呆了。


    豆花跪著,一個勁地向姚小紅討饒,“姨娘,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這樣。求求姨娘寬恕我和薛三。”


    薛三木木地站著,他隻是小聲地跟姚小紅說了一句,“姨娘,都是我太衝動,請您不要怪罪豆花。”


    一向沒有機會擺出架勢的姚小紅,這事被她撞上了,她的心裏不由得暗暗高興了起來,她口不由心地訓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兩個竟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來!敗壞翟家門風呀!你們想過嗎,這種事情若是被外人知道了,翟家的顏麵還往那裏擱?老爺還要不要臉……”姚小紅覺得順著這個思路教訓下去,是有很多話可以從她的嘴巴裏發揮出來的,很少有機會教訓人的姚小紅,看了看跪著的豆花,再看了看一直低著頭站著的薛三,她認為她的話是完全說在了道理上了。她的自我感覺良好得很。不過,當她剛把威風耍到這裏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的訓話有些好笑,心想,罵“老爺還要不要臉”,這話聽起來怎麽就像是我在罵老爺呢,於是,接著她又強調性地更正了一下那句話,“啊?老爺的臉還要不要?”


    “是我錯了。”豆花的臉上掛滿了後悔的淚水,“姨娘,以後我再不敢了。”


    “起來吧!今天的事幸好被我撞著了,若是被其他的什麽人撞上了,告訴給了老爺,不扒了你們的皮才怪。念你們兩個平時對我還算巴結,就算啦!不再提了。”


    豆花和薛三沒有料到,姚小紅會一下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如逢大赦的豆花,突然又朝著姚小紅跪下身去一連磕了三個響頭,“謝謝姨娘,謝謝姨娘,以後我再也不敢了……”


    薛三也趕緊趨上前來,對著姚小紅一邊彎腰鞠躬,口裏一邊嘟嘟噥噥地說,“謝姨娘,謝謝姨娘……”


    “我剛才說了,我這是念著你們平時還算巴結,否則是不會繞過你們的。”姚小紅不露聲色地用眼掃了一遍麵前的豆花和薛三,假意地微笑了一下說道,“年青人麽,發生這種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隻要你們今後聽我的,我可以說,你們今天的事情我沒有看見的……”


    姚小紅把“以後”兩個字突出到了應有的分量上。這讓豆花對那天的事情一想起來,就感到十分後怕。


    豆花想,當時,都隻怪薛三太衝動,也怪自己讓早就封鎖了的情感跟隨著薛三隨波逐流了。現在可好,姚小紅還是抓住那件事情的把柄不放手,被她當成了驅使的工具。


    在豆花的眼裏,姚小紅就像一個忽隱忽現的幽靈,猜不著她究竟會在什麽時刻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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