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想家了呢!”


    隨著杜仲這低低的一聲感歎響在耳跡,阿九忽的便覺得一陣心酸登時由心而起。嘉瓏行為詭異表現古怪什麽的,倒也不再在意,反而是心間對嘉珩的憐惜與雙親的思念,再一次在這個大雪紛飛的除夕夜裏紛至遝來。杜仲與杜若看著明顯情緒不對了的阿九,頓時明白了五公子不叫人吵醒自家姑娘的原因,誰都知曉夜深人散去,佳節之下人心最容易傷感。


    偏偏公子的一番良苦用心,到底還是被辜負了。難怪會逃也似地離開,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又豈止兩位姑娘家。她們難過想家,一個偷偷躲起哭上一回,一個佇立雪中孤影徘徊,盡管都算不得開懷,至少心中的情緒可以得到暫時的紓解,不至於始終埋在心底,憋悶出問題來。


    但是堂堂七尺男兒,便縱是須眉濁物,卻也當立地頂天,錚錚男兒又怎能輕易將自己的脆弱展現。盡管陸家這個五公子,最是霽月光風朗朗如玉的,平素性格也最是溫和,但是終歸是男兒,縱然溫柔卻也不失堅毅。是以,若是當自己的情緒再忍不住,而眼前還有一個不明就裏的小姑娘時,便再難保持從容。


    匆忙離開與情緒崩於眼前,都不需要思考,不假思索便是拔腿就走。畢竟再如何狼狽,隻要沒有將失態的一麵直直的給人瞧見,事後總是能夠描補的。但是一旦在人前崩潰,照著陸家五公子的性情,怕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別扭著了。尤其是一旦如此,自小便被視作珍寶一般的妹妹,內心不免更加淒楚。


    是以,盡管杜仲杜若幾乎是在同時想到了嘉瓏慌不擇路離開的緣由,但是卻也默契的一句未說。不論是出於對嘉瓏兄長尊嚴的尊重,還是出於對阿九的憐惜,都是成為兩人不說出這些點破一切的理由。畢竟這一年,實在是有些太難過了,年底最後一天了,別再多添犯愁的事兒了。


    盡管此刻,阿九悵然若失的模樣,看著不免叫人心疼。然而哪年不是呢?不過是今年格外特殊些罷了,每一年過年總是會有那麽一小段獨處的時間,縱然前一刻還笑得眉眼彎彎,但是背過人去不免還是沉默片刻,而後才又笑著出現在人前。盡管阿九從未說過想家,但是作為身邊伺候多年的貼身丫頭,什麽都看在眼裏留在心中。


    杜仲杜若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任由阿九看著飄飛的落雪,一言不發。


    阿九自聽到二姑娘偷偷抹眼淚之時,內心淒楚便再難掩。是以,杜仲杜若的無聲交流並未能夠注意到,隻是靜靜地聽著雪落下密密匝匝的聲音,無限傷感。盡管這裏也是家,但是莫名的,阿九會異常的懷念蘇州的時光。似乎關於蘇州的記憶,永遠都是三月飛花的時候,微風和暖,陽光溫熱,花香鳥語,一切美好得宛如不像是真實存在過的一般。


    明明在蘇州也隻是短短五年的時光,這一生大半的時光都在帝京度過,明明早已經適應了北地的粗獷,但是記憶深處卻是始終都蕩漾著一汪江南的春水。就那麽晃啊晃,搖啊搖,恨不能將人沉沉睡去,做一個香甜的夢才好。每每想起蘇州,阿九的唇邊總是含著笑,因為那樣溫柔的地方,似乎連高聲提及其名都顯得粗暴。


    但是這樣的時間總是短暫,若隻是關於蘇州,一切都美好溫柔,但是無可避免的,關於蘇州的記憶,除了物更多的還是人。當記憶中的人們漸次躍於腦中,便有酸澀從心而出。少小離家,離的是父母,離的是故土。而父母在的地方,在阿九看來,才是家。從前逢年過節之時,阿九也如嘉珩一般偷偷地躲著,獨處的功夫用來想念父母懷念蘇州,而後眼淚一抹,出來又是一個快樂喜氣的小丫頭。


    原因無他,不能讓身邊的人為之擔憂,與自己一道傷懷牽掛。人生關於離別的修行,阿九自覺這輩子都修不好了,因為即便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再次想到昔年時光,心底動容的同時,總有一塊兒地方是酸楚的。盡管未來的路還很長,但是阿九明白,蘇州是自己此生再也回不去的遠方。


    隨著年歲漸長,阿九漸漸地也能夠與自己的這些小情緒共處了,因為帝京縱然有萬般不好,但是太傅府卻是能夠抵消這一切的所在。盡管這裏沒有父母,但是一樣有關心關愛自己的家人,他們的愛從來沒有保留,也沒有企圖,阿九自知若是可以前去杭州與父母一處生活,關於太傅府也會是自己人後思念的地方。


    是以,這兩年的除夕夜裏,阿九便也漸漸地沒有借故出恭單獨待著的舉動了,與嘉珀玩鬧,與長輩撒嬌,卻是一件享受其中的事情。然而今年,或是因為一下子離開的人太多了些,兼之嘉珩的造訪,很難再忽略內心深處的聲音。阿九忽然,便格外地想念父母,遙望蘇州時光了。


    阿九不知自己靠在哥哥懷中是幾時睡著的,隻是聽著杜仲杜若的描述,時間倒是不長。畢竟妹妹若是離開太久,勢必會引起注意,但是甚至祖父祖母尚有心思與大家玩笑,偷偷離場,倒像是自己才閉眼便發生的事情。想到此,阿九心底不免有些自嘲,自己也是這麽一路經曆過來的,當妹妹提出先行離開片刻之時,居然完全沒有想到這一茬,就那麽將人放了出去,好在陰差陽錯之下,及時給人發現了。


    不然以嘉珩的身子,情緒大起大落,難免新年第一天便病倒了。但是阿九細細地回想,嘉珩因是來治病的,且明年年底父親就該換任了,所以縱然時間很長,終歸也隻是暫別。瞧著嘉珩處處都好,到底還是忽視了即便是暫別,也是別。尤其還是這樣的年節之下,不論外表表現的多麽正常,內心深處總還是少不了慌張。


    “連回來都沒有,耍小性兒又從何說起呢?”阿九望著南方,低聲喃喃:“當真失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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