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陽開著本屬於收尾人的一輛無牌皮卡車,沿著遠離市區的鄉縣野路一直前進,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特衛局在天空中的眼睛。在開了不知道多遠之後,張曉陽把車開到了隻有土路可以通行的密林裏。


    直到終於再也無路可走的時候,張曉陽才停下了車。


    停車之後張曉陽並沒有停止前進,而是帶著林嵐和鍾歆瑤繼續向著山林裏走去。


    林嵐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過灌木叢,而張曉陽則是背著鍾歆瑤,讓幽靈公主在前方開路——林嵐已經見識過幽靈公主了,雖然她至今仍舊不是很能接受幽靈……準確來說應該是精神體這種形式的存在。但眼下既然張曉陽已經說了這位幽靈小姐是同伴,那林嵐就算生理上有些抗拒,也隻能接受這位沉默的同行者。


    “曉陽,我們這是要去哪裏?”林嵐在走到腿腳發軟之後,終於忍不住問道。


    張曉陽一邊和幽靈公主一起開路一邊說:“先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停頓休整一下,等黎明的時候我送你離開濱海市。”


    聽到張曉陽說的話,林嵐頓時楞在了原地:“等等,離開?事情有那麽嚴重嗎?”


    張曉陽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林嵐一臉嚴肅地說:“事情恐怕比你想的還要嚴重得多。”


    隨後張曉陽一邊開路前進,一邊和林嵐解釋起了魔女相關的知識。他向林嵐說明了魔女在死亡後能力會析出會變成遺物的特性,談及了之前黃昏魔女事件造成的惡劣影響,並講述了特衛局最近對魔女處置政策的曆史性轉變。


    雖然林嵐一直都是一副“真的嗎?我不信。”的表情,但張曉陽還是一五一十地將事情都說了,並且將自己偶然拍下的魔女們被關押在容器裏的樣子,全都展示給了林嵐。


    “騙人的吧……”


    林嵐始終不相信,負責防衛整個城市的特殊安全機構,會這樣對待她們這些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從小生活在和諧社會的林嵐,哪裏見識過這種“因人治罪”的“管理”方式。


    不知不覺間,兩人來到了一個活動板房門前——這看起來這個屋子像是護林人住的小屋,不過很顯然已經很久沒有用了。張曉陽利用烏木手鏈變換成開鎖器的形狀,然後三下五除二就撬開了那舊式的人門鎖。


    林嵐翻看著張曉陽用手機拍下來的照片,看著被裝在箱子裏的魔女們忍不住問道:“你們以前也抓過魔女嗎?你們一直都是這麽把人抓起來然後關到冰箱裏凍起來的嗎?”


    “那不是冰箱,是某種收容裝置,而且我們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張曉陽一邊將門推開一邊向林嵐解釋道,“不過話說回來,魔女本就是超脫於種族、法律等常理之外的存在,多方博弈之下政策怎樣變化都很正常……嗯,這裏比較安全,可以稍微躲一個晚上,等明天她到了再帶你離開。”


    林嵐下意識地問道:“等誰?”


    張曉陽一邊開窗通風一邊說:“雪倫。”


    嵐寶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的殺手本能瞬間發動,她當即警覺地問道:“關那個女人什麽事?”


    張曉陽四處看了一圈,發現裏麵的有一個燃氣灶,天然氣瓶裏似乎也還有燃氣。


    於是張曉陽一邊嚐試著點火一邊說:“忘了和你說了,雪倫也是魔女。而且她有充足的人脈和資源,她會幫你離開濱海市並且在那之後照顧你。”


    林嵐聽到這裏頓時有些泄氣——她沒想到自己在成為魔女這方麵居然也輸給那個女人了。


    沉溺在自卑之中的林嵐縮了縮肩膀低聲道:“我……不是太想走,不走不行嗎?”


    “不行。”張曉陽不知從哪裏找到了一個燒水壺,將燒水壺洗淨盛滿了礦泉水後放在煤氣灶上燒,然後轉身走到林嵐身邊拍著她的肩膀說,“林嵐,自從你進入這個世界以來,所有原本的常識就已經不適用了……當下的局麵對我們來說規則隻有一條,那就是不擇手段地活下去。”


    林嵐的眼中噙著淚花,一股名為委屈的情緒不由得從心底升騰而起:“簡直太不講道理了,明明我什麽也沒有做,為什麽我要像個犯人一樣……明明我隻是想救爸爸媽媽……我明明什麽都沒做……


    或許對林嵐來說,眼下的一切都是如此地難以接受。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們,總是很想當然地認為平靜的生活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何曾想過突然有一天會淪落到舉目皆敵的境地——不僅犯罪分子集團要追殺她,就連守護秩序的防衛局都不放過她。


    導致她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她做了什麽壞事,僅僅是因為她變成了“魔女”,


    林嵐不停地重複著同樣的話,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滑落,哭得要多難過有多難過。


    張曉陽雖然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但他並非不能理解林嵐此時的感受。


    設想加入有一天你突然發現,一直以來你信賴有加認為會保護你一輩子的人或事物,其實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甚至隨時準備把你當成犧牲品消耗掉……那種仿佛被背叛了一般的感覺,究竟得有多麽絕望。


    林嵐靠在張曉陽的肩膀上嚎啕大哭:“我究竟做錯了什麽啊?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嗚嗚嗚……”


    張曉陽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說道:“你沒有錯,錯的並不是你。”


    林嵐淚眼朦朧地抬起頭問道:“那究竟是誰錯了?”


    張曉陽微垂著眼簾,沉默了許久之後才開口道:“其實……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對錯呢?不過是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選擇,而這些不同的選擇互相交匯之後構成了如今對我們不利的結果,而我們又碰巧對結果無能為力罷了。


    “如果硬要說誰有錯,那或許我們和世界都有錯吧。這個世界瘋狂又不講道理,而我們愚蠢又膽怯懦弱。無知且膽小的我們害怕那瘋狂的世界,便構築起藩籬自我包圍,熔身於巨大的機器試圖用機器來保護自我,殊不知那巨大的機器內部,是比外麵更加殘酷而瘋狂的世界……”


    嗶——


    燒水壺發出了熱水沸騰的汽笛聲,打斷了張曉陽如夢囈一般的低語。


    張曉陽拍了拍林嵐的後背示意她自己去去就回,隨後起身走到了灶台前將燒水壺取下。


    林嵐在哭了一會之後,似乎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她努力地平複情緒,然後用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將話題轉回到了眼前:“你燒熱水做什麽?”


    “我忙了一晚,都餓壞了。”張曉陽說著打開了他從車上拎下來的一個塑料袋,然後從裏麵倒出了一大堆東西——林嵐這才發現這個張曉陽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離手的袋子,裏麵裝的居然全部都是食物。


    那一大袋食物各種各樣,有些是尋常超市或者便利店可以買到的,比如桶裝方便麵和火腿腸之流。還有一些,則是必須在網上或是特殊的渠道才能買到的,比如單兵軍糧肉罐頭、魚罐頭之類的軍品。


    張曉陽三下五除二撕開包裝,先給自己和林嵐各泡了一桶加量裝的紅燒牛肉麵。然後他又開了一個紅燒牛肉罐頭和一個黃花魚罐頭,將牛肉蓋在湯麵上做澆頭,就著黃花魚當配菜大快朵頤起來。


    張曉陽“哧溜哧溜”地吸著麵條,時不時地夾塊肉或是叼隻魚進嘴裏,三兩下就將麵前的食物一掃而空。


    吃完之後張曉陽摸了摸肚子,嘟囔了一聲“才不到五分飽”,隨後就又開了一份自熱炒飯,經過短暫的加熱後就著豬肉丸子罐頭又開始了第二回合的幹飯。


    “你居然還吃得下?”林嵐有些驚訝於張曉陽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吃這麽多東西。


    “幹飯都沒力氣,哪來力氣幹架?”張曉陽含糊不清地說,“而且就算天塌下來人也得吃飯啊……我奶奶以前還在世的時候說過,人隻要能吃能睡,哪怕是再大的困難都能扛過去。


    “所以說你也別愣著,多多少少吃一點,下一頓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吃了。”


    本來林嵐是沒有什麽胃口的,但她覺得張曉陽說得確實有道理……當然,也有可能是張曉陽幹飯的樣子實在是太香了,不知不覺間把她也給看餓了。


    於是,她也端起泡麵桶,小口小口地啜起了麵湯。


    狹小而破舊的房間裏,兩人似乎忘卻了外界的一切紛紛擾擾,寂靜的夜裏隻剩下了小聲吸溜麵條的聲音,和筷子碰撞罐頭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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