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竹橫斜,鋒葉漱漱。與外界的街巷嘈雜相較,便愈顯醫館之靜謐平寧。任何傷者至此一望,都教人心生安定。


    在疏竹掩映中靜立,透過竹影斑駁,看向了匿身於其中的一片精致院落。


    大量神智不清的江湖人被送治於此,過積的傷者難免為醫芸館增添了沉暮之氣,光是遠觀,便足以感知到其中攢積的沉屙之意。


    醫芸館,他本便是準備至此一觀的,不說帝都城中大量的平民傷患,就算是為了一探那些曾受控於巫彭的江湖人的情況,他也得親臨一趟才是。卻是不曾想,今日會被玄微子引著特意來此。就是不知,到底是此地委實有些值得注意的地方,亦或是此時此刻,可以發現什麽不為人知的辛秘?


    看著明顯空缺了不少駐館醫官的院落,師華宸開始將注意集中到某些地方……


    …………


    推開緊閉的屋門,加緊幾步走出泛著些許異味的病舍,杜若曦微微掀開遮麵的綾巾,吐出了一口濁氣。


    瞥了眼身後隱有呻吟傳出的病舍,嬌眸閃了閃,便又移開。


    環顧一圈整個醫芸館,細細算來,這滿院失了智的江湖人,便是最後的一批了。隻需將最後兩間病舍的江湖人處理好,便一切都已布置妥當……


    想到如今猶在牢獄之中的秦羽鋒,提著藥箱的素手略緊,銀牙不甘而怨怒地咬了咬,在原地憤鬱了半晌,這才重新凝定了神思,用綾巾遮好口鼻,推門進入了下一間病舍。


    待舍門闔上,這醫芸館大院之中便隻剩下從四麵八方不時傳出的呻吟和嗚咽,此外,便隻偶爾有幾名監護看顧這些病患的醫師匆匆行過。


    寒山般的身影驀然落入院中,悄無聲息地行經院內回廊,徑直進入杜若曦方才步出的病舍。


    逋一入內,便有揮之不去的死氣撲麵而來,若非細加觀望,幾乎錯以為這一屋的江湖人已是命數將盡。


    冷銳的劍眉不自覺地蹙起,不免疑惑於這些江湖人的現狀。聽人稟告,這些曾受製於巫彭的江湖人已然被逐個治愈。可若是那所說的“治愈”便是這般的話,就未免有虛報實情之嫌了。


    幾步趨近這些猶自陷入昏迷的江湖人,並沒有顧忌他們周身潰爛的可怖創口,直接伸指探察起他們的身體情況來。


    不消片刻的功夫便逐一將屋內的江湖人一一內視而過,然而,修長的手指每鬆開一次,眉頭的霜意便更甚一分。


    直至最後,那一雙幽邃莫測的眼瞳已是精芒暗蘊,似是察覺了什麽不可置信的事實一般。


    恰此時,隻聞側邊的一間病舍屋門被人打開又闔上,未幾,又是另一聲病舍開啟的聲音。


    神情肅然的青年定了一瞬,當機立斷地進入了側邊那一間病舍,經一番探察,得知結果與前間病舍一般無二後,心中的疑慮便愈加顯明……


    “吱呀——”


    再度走出屋門,用手背抹去雪額邊的細汗,杜若曦心下稍定,再看向一旁最後一間病舍的房門,一縷隱然雀動的喜意不免縈繞於心。


    “隻剩這最後一個了……隻要這個再完成,到時候……”


    心頭的自語幾乎盡瀉於口,她微微按捺住內心的情緒,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推開了最後一間病舍的房門。


    一如既往的蠹腐陳朽之氣,隻能感到漫無邊際的絕望,似乎天生萬物無可避免地陷入衰頹,再難以逆轉。


    可唯一不同的,或者說不應該出現的,便是這個身著雲白禮袍的冷峭男子。其周身氣息儼然凜冽,如朔風襲麵、風雪逼人,難言的壓力頂在心頭,幾乎教足步凝封原地,再不敢妄進一步。


    但讓杜若曦心慌的卻不是這位男子周身的氣息,而是他不聲不響地出現在這裏本身。


    “敢問閣下何人?怎可隨意擅入醫芸館危重病舍?”


    下意識地出口盤問,卻又幾乎在瞬間驚覺,約莫猜測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一時之間,更是心顫不已,些微的恐懼和慌措緩緩在心口蔓延。


    “杜姑娘辛苦,聽杜館令上稟,這帝都的瘋癲江湖人,幾乎皆是姑娘一人救治,實在是勞累了姑娘。作為祭朝監,經那夜暴亂之後,我一直忙於處置暴亂引致的一應事務,直至此時才得機前來,若有疏怠之處,尚請杜姑娘見諒。”


    “臣……臣女無禮,杜若曦在此見過殿下,”滯愣了一瞬,杜若曦匆匆屈膝施禮,斂首致候:“臣女見識淺陋,未能認出殿下,還望殿下原諒臣女的失禮之處……”


    隻覺有一股無形之力將自己托起,杜若曦心中一凜,頓時警鍾大作。僅僅是這不經意間的一手,便已然讓她意識到,自己在這位殿下麵前,以初窺巫術門徑的修為,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杜姑娘不必如此客氣,杜家上下,對建蒼來說,都是恩貫千古的功臣,又何況杜姑娘複於現今救帝都時局於危難,更是功勞甚高。”


    “殿下謬讚了,臣女不過是秉持杜家祖訓,為建蒼盡心罷了。倒是不知殿下今日前來,可是有何事?”


    強自定了定心神,杜若曦含蓄地微笑著,言談之際,盡顯溫雅可人的世家風範。


    冷峻的麵容略微扯彎了個唇角,算是向對方客套地表露出善意,可墨瞳深處的暗芒卻是愈顯鋒銳。


    “我今日前來,即是為了看看這些江湖人究竟如何了。不知杜姑娘可否細敘一二?這些江湖人,似乎情況更不樂觀。”


    略微示意地指了下滿屋死氣沉沉的江湖人,師華宸的視線一瞬不離。


    在這樣冰鑒般通透人心的目光注視下,杜若曦無端便感受到了勝似冰山的壓迫感。耐著莫大的危意,她暗自咬了咬唇,嚐試著蒙混過去:“殿下不必擔心,這間病舍裏的江湖人還是未經診治的,自然狀況不佳。還請殿下放心,他們已是最後的幾個了,隻待臣女給他們診治過後,相信便再無意外發生。”


    “既如此,那我便不耽誤杜姑娘了,姑娘盡管救治便好,無需在此額外耗費心思應付我,一切以診治為先。”


    說著,師華宸便已是避讓一旁,將那幾名昏臥的江湖人讓出在杜若曦麵前。


    嬌媚的眸子不禁向他那瞥了一眼,看這架勢,知道他是要親眼見到自己診治的過程不可……


    “杜姑娘是否有所顧慮?可需我出外回避?”


    “何敢勞煩殿下,若殿下有興趣看臣女的診治,留下也是無妨。”


    無聲地咬緊了下唇,杜若曦強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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