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帝君叫來了常駐聆啼台內宮、專門負責解決那些,因為帝君胡亂吞食丹丸而致昏迷之類問題的醫芸館醫師。親眼看著人將帝君抬到內室歇下,略微吩咐了幾句後,白笙便離開了帝君寢殿。


    一夜的不得消停,走出宮殿,望著天際隱約漸褪的夜色,白笙不禁輕歎了一聲。


    斂容移步欲去,想來經過了這樣一場動亂,帝都必有大摞的事務亟待處理,依照目前帝都的現狀來看,或許連她這個素來不理帝都治務的天樂殿司音都不會閑著。


    走在狼藉遍地的重元殿,不禁感慨於這聆啼台千年難得一見的傾頹之景,縱然不論帝君其人功績如何,也著實要讓人歎一聲。


    輕移的蓮步忽爾頓住,注意到隱蔽角落處某個躺倒在地的人。


    一時心下詫異,幾步趨近,見到那獨特的衣飾,其身份似乎已是昭然若揭,再望見那人的麵容,果然是過繼的帝子師承嗣殿下。


    美目盯了師承嗣那猶顯幾分青稚的麵龐片刻,遲疑過後,輕彎下柳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脈動。


    “還好,隻是昏過去了。”


    算不上多在意地舒了口氣,放下心來的同時亦是升起些微疑慮。


    正猶豫著是否要自己將這位帝子挪到個較為舒適的地方躺著,恰巧身後宮人特有的細碎且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楊常侍?”


    回首一瞥,正是該守在帝君身側的貼身內侍。


    見到白笙站在這,楊常侍似乎麵上一喜,像是找到了應該找到的人一樣。


    “哎呦,司音大人還沒有走啊,老奴正要找人來瞧瞧呢。”


    “怎麽?可是帝君出了什麽狀況?”


    “沒那回事,適才司音大人沒走多久,帝君他便清醒了一會兒,現下又是睡過去了。”


    “那便好,醫芸館的醫師可再看過?”


    “醫師說了,帝君已無大礙,這次的狀況似乎要比以往輕微不少……”


    白笙微微頷首,算是稍稍安心。不論別的,在這個節骨眼上,建蒼的一國之君若真是出了什麽事,總是不大方便的。


    “既然司音大人已經知道了,那老奴這便著人去告曉宸殿下,也好教殿下他放心。”


    楊常侍欣然陳言,便要去叫人出宮將這消息傳出去。


    “楊常侍留步。”


    輕柔的嗓音叫停了匆匆欲去的步伐,楊常侍立時回轉過來,微微半屈了身子:“司音大人,可是還有什麽吩咐?”


    白笙沒有說話,隻是略微側移了兩步,將仙袂飄飄的白衣所遮擋住的人展露在楊常侍眼前。


    “哎……這是……承嗣殿下?”


    “不知怎的倒在了這裏,我看過了,並無大礙,隻是昏過去了,拉回去躺躺便好。”清閑的語調三兩句將這事打發給他,“左右是聆啼台內宮的事,勞煩楊常侍一並處理了吧。”


    “應該的應該的,老奴這就送小殿下回去修養……”


    連聲應下這差事,楊常侍便走近背起了師承嗣,最後向白笙示意後就直奔師承嗣的帝子宮而去。


    “唉,承嗣殿下怎的倒在了這裏……都是紫瞵君這逆臣害的,那些逆賊簡直就是目無王法……”


    看著楊常侍背著年輕的帝子喃喃自語著離開的樣子,白笙在原地駐足不前,穎慧生姿的眸子隱約蘊著一縷思索的神光。待重新移步時,清麗的麵上已是恢複了往常的恬和神色。


    一步踏出重元殿,卻忽有破風聲響起,緊接著便有數道聲勢不小的攻擊直朝自己撲來。


    熟悉的招式並不難招架,三兩下拆解了攻勢,果然認出了貼身過來的人。


    一掌對擊,兩道瑩白的身影皆退幾步,卻俱是沒有了再繼續交手的意思。


    “空君這是何意?”


    看著對麵之人的怒容,即使麵容因此扭曲了些許,也不曾消減了一點那絕非人間所有的姿容,白笙忽爾覺得有些懷念。


    “笙雨,你這個叛徒,你背叛了空崖,背叛了神女傳承的意誌!”


    流風厲聲嗬斥著,目光之中滿是忿然和痛惜,看著這個一派淡笑自若的人,心中漲溢著極其複雜的情感。


    “空君想是誤會了,白笙先前便說過空君是認錯了人。本以為那日已是解釋清楚了,卻是不曾想,空君不但執拗不放,還特意來聆啼台堵人。縱然,空崖空君對建蒼來說地位超然,但總不至於如此隨意地進出內宮,還不明不白就對天樂殿司音出手吧?”


    深深看著白笙那盈盈的笑意,流風隻覺心中有種異樣的痛楚。


    “從你出現在聆啼台時,我便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你。”


    一言落下,不但是流風凝默,就連白笙也緩緩收住了笑意。


    “是麽。所以,空君想說什麽?”


    “你為什麽要離開空崖?為什麽要加入間影?為什麽要違叛空崖所傳承的神女意誌?”


    流風一聲比一聲深凝,言語如劍如刀,幾乎穿透了雙耳,刻進了心底。


    話說到這個份上,白笙也是明白再否認已是無用。


    從一開始便看著她了……


    唇角不禁勾出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明其意味的笑,知道以流風的眼力,足以從她的舉止中,看出她已然隱藏了數十年的身份——空崖笙雨。


    “師姐,你真的還是一點沒變呢……”


    白笙淡淡地笑著,語氣之中,滿是懷念:“本以為,至少做了空崖的空君,你該是會改改性子了。沒想到,不僅出崖尋我,過了這麽些年,你依舊還是揪著我不放。”


    “我是沒變,可是你變了,笙雨,你根本都不是你了。你倒底為何要這麽做?為何叛離空崖?為何變成了間影的白煞?又為何做了天樂殿的司音,還要故意放了紫瞵君那樣的謀權篡位之人?”


    聽著流風聲聲厲厲的話語,白笙隻是淺笑而對:“不,其實,笙雨和師姐一樣,也沒有變。因為,我本來就是間影的白煞,注定不會留在空崖;不會繼任空君之位;就算師姐翻遍了建蒼九州,哪怕是走遍了整個遂域,也不會被你找到。”


    聽到困慮了自己數十年的真相終於大白,流風睚眥欲裂,背叛的痛楚如毒火般煎熬著她。終究是捺不住心底的怒意,毫無保留地對白笙出了手。


    或許是她真的怒極,又或許白笙經先前一役已是消耗甚巨,片刻的交手後,便最終以流風捉住了白笙那纖細的脖頸為結束。


    看著流風怒瞪著雙目,卻依舊不曾將搭在自己頸項上的手收緊,白笙便知今日她們師姐妹兩人重逢的結果是什麽。或者說,自從上次在集錦閣撞見時,她便知道了。


    “當初,師尊她便不該收留你。沒想到,承襲了神女遺願的空崖,竟然出了個站在建蒼對立麵的叛徒……”


    冰凝了麵色的流風愈顯絕世出塵,不容稍近的冷豔之貌便如裁決罪罰的天女。瑩潤如玉的手一分分縮緊,隻是微微上翹的眼角有剔透的水珠墜落委地。


    “師姐,我是偷學了空崖之藝不假,也算是叛出了空崖,但……作為空崖弟子,天凰神女的意誌,笙雨卻是不曾或忘。”


    直視入流風的眼底,白笙的笑顏不滅:“雖然,不像空崖一樣奉行世亂而後出的選擇,但已然傳承了千年的間影,畢竟也是遵行著師籟帝君的遺願,一直避免著天道崩易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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