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風空君曾有個師妹,失蹤了數十年。為了尋找這位師妹,流風還拋下了空崖滿崖弟子,獨自一人入世尋找,留得聲名遺世。


    容貌清峻的青年作沉思狀,某些紛繚的亂麻一分分被理順,也順帶著解釋了由來已久的疑惑。


    想來,就是因為這位笙雨仙子的失蹤,及稍後流風空君的出崖遊曆,才些微透露了空崖的所在,也讓那個她有了拜入空崖的機會。


    想當初,那夜與她在寂梧林中初見時,見到那一手空崖術法,幾乎錯以為是亂世動蕩,以致空崖重出江湖。他還因此暗裏一驚,甚至都要為自己的觀星術道行淺陋而汗顏,竟然連天下動亂都不曾發覺。


    此刻念起,猶能記得她那時所表現出的妙齡少女所獨有的羞赧和窘迫,那樣的姿態,也著實令人怦然心動,甚至還讓他極為反常地故意迫得她羞意連連,自己都深覺不可思議。


    但是……


    墨瞳中幾近溢出的笑意淡了下來,眨眼間便消褪了個幹淨,再尋不到一絲蹤跡。


    現在的她,又何時才能重新撿拾起那時的自若無憂?而他,恐怕也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了吧……


    惆然之色鋪陳於眼底,略微起揚了片刻的心情頃刻間低落下來,恢複了一貫古井無波的涼冷。


    此刻再思量起個中緣起,或許還真要謝謝空崖的流風師姐妹二人。若不是曾經學藝於空崖,或許連與她結識的機會都不曾有,她便先一步殞命於那些間影刺客之手了。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不得不麵對一個問題。


    先前他隱約聽到空君的那句輕語,倒底可信幾分。


    若他聽得不錯的話,也確實是聽見了“笙雨”這個名字,聯係起流風空君對白笙司音的態度和一係列做法,並不難猜出她在懷疑什麽。


    但對他來說,無論流風空君的懷疑是真是假,那白笙司音倒底是不是她的那位笙雨師妹,關係都不太大。


    他現在所思慮的是,黑煞的地位已如紫瞵君這般高了,那麽間影之中更加神秘的白煞和影王,又該是何等地位?


    符合條件者,已然屈指可數。


    先前不知則已,可若已是有所察覺,他便再不能將之忽視。


    而且,值得流風空君甘願拋下空崖去尋找的師妹,又為何會再被她稱之為“叛徒”?


    貌似端倪可見的迷霧中,實則猶有諸般未知,他,唯有去試探一二。否則,也未必能保證幾乎成為這帝都最後倚仗的天樂殿,不會給他來自背後的致命一擊。


    足下的腳步略定,看著沐浴在霞光映照下的仙宮瓊閣,麵上的一切神色皆是淡去了。


    欲再度移步登臨時,原本空無一人的層階上卻忽而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玄微子?”


    淡漠寒涼的視線遙遙投到年輕的天師身上,凜意懾人的眉微微向中攢沉。


    “宸殿下。”


    儀態自若地行了個道禮,玄微子風輕雲淡地步下雲階,緩緩移至他的麵前。


    “天師可有何事?”


    “並無他事,隻是一時得閑,方才有緣至此。”


    他的目光凝了凝,靜了幾息後,還是語氣微沉地附了句:“那天師特意來此堵我,就僅僅是為了一見?”


    聞言,玄微子清雅空玄的麵容上,更像是添上了抹笑意:“宸殿下乃當世俊彥,即便是貧道也心向往之,見上一見,又有何不可之說?”


    冷肅的眉頓時蹙起,再無心與他這般扳扯,當即重新移了步,與他擦肩而過。


    “以宸殿下此刻的心態,您的困惑,今日可未必就能得到紓解。”


    輕飄飄一句遞出,疏疏落落地躥進師華宸耳中,霎時釘住了腳步。


    極具把握地轉首,果然對上了那雙寒涼迫人的幽瞳,帶著令人如芒在背的刺意。


    “宸殿下何以這副眼神待貧道?”


    幽深的瞳一瞬不眨,含著明顯的審視與探究:“玄微子,你倒底是何人?”


    “貧道是何人不重要,現在宸殿下所最為關心的,不是白笙司音是何人?”


    涼冷的麵容不變,年輕的天師笑笑:“貧道此來,隻是為了說一句——有時候,秘而不宣才是好事。若是揭破了什麽,反倒教人陷入兩難。希望,宸殿下能多多考慮一番。”


    說盡這些,玄微子便豁然一笑,悠閑地轉了身。


    “玄微子,你,與千機是何關係?”


    那雙深不可測的瞳已然透出洞悉,也摻著一絲不可思議。


    玄微子卻是沒有再回首,隻是略頓了下,腳步不停地去了。


    “還望殿下能記住貧道所說的話……”


    漠然地看著那道縹緲空茫的身影遠去,師華宸冷哼了聲,回身望著天樂殿,不自覺地陷入沉思。


    …………


    精巧玲瓏的水閣內,琴聲拂動,嬌俏美麗的少女斂裾撫琴,淑柔的女子笑意盈盈地看著,麵上積鬱十數年的傷悲早便化去,隻餘本性的溫婉。


    低首撫琴的少女同樣也是笑靨隱隱,偶然瞥見帝後姑姑那發自心底的笑容,迥異於往年所見的摻雜著淒澀的鬱鬱微笑,心中便是一陣安寧。


    景是極溫馨的景,蘊著親族深情。


    可立在殿外的青年,心中卻仍是感到股隱約的隔閡,並不能自如地待之尋常。也不知,自己究竟又該如何融入此情此景。


    正出神間,似是有所感,溫婉女子的視線忽然折了過來,漫溢的慈愛頓時裹挾了他。身子不自禁地僵了一瞬,終是遲疑著在女子無聲的招喚下入室。


    “宸兒,快坐下。”


    麵目慈愛的帝後欣悅地讓愛子坐在自己身側,縱已在不日前將他從頭至尾地看了多次,幾乎都要將他整個兒納入眼中,也仍是百看不厭似地將他打量著。


    “母後。”


    並不習慣於那樣飽含著血親慈愛的目光,他未免拘謹地施禮,態度仍舊一絲不苟。


    對於他這般拘束的模樣,帝後暗地也是輕歎,麵上不露分毫,一如平常的母親那般細細問候著他的日常冷暖,接續著遲來了十五載的母子親近。


    麵對母後的關心,師華宸零零散散地答腔,猶有部分神思恍惚,沉沉地思量。


    這樣的場麵自他首次踏入天樂殿後,便已是成了慣常。


    作為獲得掌樂帝後支持的必要,他自該時時來此,以滿足母後的天倫之願。他是這麽想的,也隻有這麽想,他才能有理由,頂著那莫大的疏漠感,一次次地看望早被時光漂淡了一切印象的母親……


    不知是何時結束了今日的天倫之敘的,也不知是如何與蘇洛薇一同走出水閣。


    待回過神時,他隻是看著引路的司音白笙的纖纖背影出神。


    繁雜的思緒糾葛得很亂,來回往複地推諉著自己疑慮,直到與身旁的少女一同出了天樂殿。


    “白司音。”


    他及時地叫住了轉身欲去的女子。


    女子清麗的眉目恬然含笑,一如初見他時的親和。


    “殿下還有何吩咐。”


    他默了默,沉吟後才緩聲道。


    “……今日……麻煩白司音了。”


    “此乃白笙分內之事,自當盡心,殿下無需客氣。”


    白笙神色如常地笑答,最後對著兩人輕輕頷首,轉眼間便消逝於簾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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