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孫曉波又鬼使神差、身不由己的獨自一人向大排檔走來。


    這些天,他腦子裏張海燕扭頭並被頭發遮擋了口鼻的那張笑臉,和帶著鬥笠麵巾的漁家女的笑臉,總是交替浮現在眼前,兩雙眼睛一樣的明亮美麗,一樣的清澈如水,一樣的攝人心魄。


    這讓他愈發的糾結,別人的媳婦卻牽走了他的魂兒,這讓他無所適從……


    孫曉波就這麽被招了魂兒似的來到了大排檔,一陣吵鬧聲遠遠傳來,驚醒了他,他駐足望見一個50來歲的農村男人正抓著張彩霞的頭發和眾人扭打。


    馬國利邊打邊罵道:你個臭娘們,破鞋,我就知道你出來沒好事,搞這麽個糟老頭子!不要臉。


    馬大柱從後麵攔腰緊緊抱著馬國利,馬國利拚命掙脫,抬手用胳膊肘頂在馬大柱的臉上,馬大柱吃痛啊了一聲慘叫,便鬆手捂住了臉。


    馬國利掙脫了馬大柱的束縛便揮拳向張彩霞打去,張海燕衝上前去一把推開馬國利,鬥笠和麵巾在扭打過程中紛紛掉落在地上。


    張海燕雙手張開護在張彩霞身前,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麵對馬國利勇敢地護著她娘,以前都是她娘保護著她。


    張海燕手指著馬國利,語氣堅定地大聲說道:馬國利,你給我聽好了,這裏不是你的十八裏鄉,這裏是大都市,是有王法的地方。你再這麽胡鬧,信不信我叫警官把你抓起來。


    馬國利道:王法?你跟我講王法,我不信王法就允許這個臭婆娘和糟老頭子搞破鞋!


    張海燕道:馬國利,我娘不是破鞋,也從來沒有偷過男人!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報警啦!


    馬國利道:不搞破鞋?不搞破鞋為什麽不跟我回去?還有你,是柱子的媳婦,我養你娘倆不能白養,一起跟我回家。


    張海燕冷笑道:你養我們?笑話,這些舊事我現在不想提了。馬國利我告訴你,念在你送我們娘倆走的份上,現在有兩條路給你選,一是我們給你一筆錢,一筆你從沒見過的大錢,你拿錢回老家。二是你也可以留在這兒陪我娘,但那得看我娘樂不樂意,你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欺負我娘了!不然我們就叫警官來趕你走!


    張海燕轉身從櫃上取出一大疊紙幣,數都沒數就遞給了馬國利道:你拿著這些錢去城裏麵到處逛逛,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咱們再來談。


    馬國利望著錢愣在那裏,稍後,便接過錢,慢慢轉身離開了。


    張彩霞慈愛地望著女兒做的這一切,欣慰地笑著,張海燕道:娘,你笑什麽?


    張彩霞道:閨女啊,你怎麽不恨他了?


    張海燕道:什麽意思?


    張彩霞道:你曾經說過,有朝一日,等你有能力了,你一定會親手殺了他的,這句話你還記得嗎?


    張海燕當然記得這句話啦,那時候,她是那麽的弱小,馬國利是那麽的強大,她對他是刻骨銘心的恨,恨不能殺之啖肉。


    如今,她已經長大成人,而馬國利已經是年近花甲,雖然談不上衰老,但在張海燕眼裏,他已經沒什麽可怕之處了。


    現在的張海燕,麵對馬國利,心中突然沒有了當年那麽的仇恨,望著這有些孱弱的馬國利,有的隻剩下輕視、藐視與蔑視,帶著一絲的憐憫,甚至可憐。


    連張海燕也不知道,她當年的恨哪去了,於是哀歎道:唉,我就搞不懂,一個惡人隻要做一點好事,便可以很容易得到大家的諒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一個好人,但凡做一點壞事,便是十惡不赦,永世不得翻身。


    人性是複雜的,當年你恨得咬牙切齒,欲殺之而後快的仇人,你一旦有機會,能看到他衰弱無力的癱倒在你麵前,擺出一副徹底認輸、跪地求饒、任你宰割的樣子,你還下得了手去殺了他嗎?


    假設人性是善良的,你的良心還未曾泯滅,那大概率的結果就是你當年的那些仇恨,在此時會是“噈”的一下消失無蹤。殺他不是目的,你要的是對自我內心的救贖。


    如果你知道了仇恨與報複,實際上就是對自我內心的一種救贖與解脫,那記仇報仇又有什麽意義嗎?


    為此,日不思飯、夜不能眠的,讓痛苦來折磨自己這短暫的一生,不如忘掉這一切,去盡情地享受餘生,豈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而且,在現實生活裏,這種哈姆雷特與基督山伯爵式的成功複仇,在這和平年代是非常難複製的。說白了,除非是法律能夠製裁他,其他那些都屬於雞毛蒜皮的小事。


    在一般情況下,你是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的,這也是惡人敢明目張膽作惡的原因。我在這裏不是鼓吹你隱忍,可你不忍的話,又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畢竟活著比什麽都重要吧?


    與其整天幻想著報複報仇,不如去做點令你開心的事情。一生短暫,意淫的快感隻能停留在你的夢裏,對你實際的生活沒有一絲的幫助。


    張彩霞所經曆的苦難,早已讓她悟透了生活的道理,她對張海燕道:人都是有兩麵性的,做什麽事情都是從自己的心思出發的,哪有什麽絕對的好人與壞人。


    張彩霞說的沒錯,這世上真的就沒有公平二字。


    公道自在人心,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杆秤,這句話真的是有問題,因為每個人都是站在自身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世界的。


    一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不論是幹什麽事情,都是從自身看待事物的角度出發的。


    他要麽想獲得實在的利益,要麽想獲得別人的肯定,要麽想尋求自己的心裏慰藉。


    人們做每一件事,不論旁人覺得對錯,他自己本身都是有理由的。而且一定是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才會去做。


    如果你非要和我抬杠,難道真的就沒有做事不存私心雜念的嗎?


    我的回答是:這種人少之又少,但也許還是真的會有。


    以這種方式做事的,一般有兩種人。


    一種是真的不存任何的私心雜念,做事遵從本心,不圖回報,那種人大隱隱於鬧市,他就根本不會被你發現。


    另一種就是孩子,就像張海燕小時候當勞動委員,搶著去幫別的班小朋友打掃衛生。


    這樣的孩子,在成人的眼裏,那就是天真幼稚!


    作為成年人,隻要做事前想一想,做這件事會不會侵害到別人的利益?侵害別人利益的事,堅決不能去做,那就很了不起了。


    如果生活在我們周圍的人都是這樣,事前思考一下,那這個社會一定是個和諧的社會了。


    這要求其實不高,但真的是很難做到,這也是整個世界,紛爭不斷的原因吧。


    關於世事無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就不拿犯罪這麽極端的事情舉例了,就說說難民收容問題吧。


    支持接納難民的,當然是正確的,那解決了難民的溫飽問題,給了那些神棄之人一條生路。


    可由此產生的治安等一係列問題,又給原住民帶來了現實的困擾,這到底是孰對孰錯?


    站在不同人的立場,就會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


    人需要換位思考,你要是站在馬國利的立場上看問題,他對張彩霞母女所做的這一切,你覺得是對是錯呢?


    人性是複雜的,哪有什麽絕對的對錯和絕對的公平,這些人世間的是是非非,完全都是根據每個人自身的利益訴求來判別的。


    人們嘴裏常說的所謂公道,是不能用來約束人們,從而使大家形成一個統一的行為準則。


    良好的社會秩序,需要法律和規則來加以約束和保障。


    每個人行事都有他自己的道理,但尊重法律,按規則行事,那才是公理。


    社會應該寬容,隻要不妨礙他人的利益,那就應該讓他去做;隻要侵害了別人的利益,那就必須堅決加以製止。


    工作中也是這樣,現如今,社會化大生產,要求大家一起分工協作。


    你幹了別人的工作,你以為在助人為樂,可在別人眼裏,你搶了別人的工作,就是搶了別人的飯碗,人家也是會跟你急的。


    張海燕道:娘,我懂你的意思,凡事還是要靠自己。


    張彩霞道:你長大了。


    張海燕聽了,衝母親會心地笑了笑,轉身拿起毛巾,拉過馬大柱,幫他擦拭著臉上的傷口道:柱子哥,我不是你媳婦,不是因為嫌棄你,我們有同一個娘,我們是兄妹,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明白嗎?


    馬大柱傻笑不語。


    張海燕繼續道:我們倆這輩子隻能做兄妹,永遠不可能做夫妻的,你瞧,這日子一天天的好起來了,我向你保證,將來一定給你娶一個比我還漂亮的媳婦。


    馬大柱聞言高興地笑著道:成。


    張海燕驚喜,嗔怪地將毛巾輕輕摔在馬大柱的臉上道:呦,原來你挺明白的,不傻啊!


    馬大柱一臉幸福地傻樂起來。


    張海燕板起臉嚴肅道:那你現在就改口,你該叫我什麽?


    馬大柱傻笑道:媳婦。


    張海燕裝做生氣道:還瞎叫!你該叫我什麽?叫妹妹。


    馬大柱:妹妹。


    張海燕道:唉,這還差不多。


    這是馬大柱第一次叫她妹妹,這讓她甚是開心,眾人在一旁都跟著笑了起來。隨著緊張情緒的放鬆下來,注意力便擴散了出去。


    此時的張海燕察覺到在遠處同樣高興的孫曉波,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道:娘,我去海邊走著。


    張彩霞慈愛的望著眼前這個長大到足以保護她的女兒,欣慰道:小心,別曬化了。


    張海燕笑道:知道了。


    說罷,拾起鬥笠、紗巾帶上,一個人向海邊走去。孫曉波的魂兒早就被張海燕牽在了手裏,就這麽鬼使神差的跟了過來。


    張海燕來到防波堤上,脫了鞋子,光腳坐下,摘了鬥笠和紗巾,目光開始玩弄起兩隻玉藕般的腳丫來,她和她娘當初一樣,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看她那雙漂亮的腳丫,她經常就這麽一個人來到海邊,坐在這裏一邊玩著腳丫一邊看海,孫曉波走到近前,她看也不看道:坐啊,傻站著幹什麽?


    孫曉波見早已被她發現,尷尬的摸摸鼻子,不知如何是好。


    張海燕抬頭望著孫曉波道:坐呀,傻愣著幹嘛?


    孫曉波隻得服從命令,在她身邊坐下。


    張海燕問道:你都看見了?


    孫曉波愣愣道:什麽?


    張海燕生氣道:問你話呢,裝什麽裝。


    孫曉波隻得道:嗯。


    張海燕命令道:不許跟別人說!


    孫曉波連忙道:知道,我保證不說。


    倆人沉默,過了一會兒,張海燕道:你就沒話跟我說嗎?


    孫曉波這才醒過悶來,剛要開口就被張海燕連忙攔住道:唉,不許提問題,說點別的。


    孫曉波被這句話噎得半死,爭辯道:為什麽?


    張海燕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道:不許問就是不許問,沒什麽為什麽的。


    孫曉波繼續爭辯道:可我就是想問。


    張海燕道:可我不想聽。


    於是,倆人又沒了話,繼續看著大海沉默,過了一會兒,張海燕打破了沉默道:你真的想問?


    孫曉波老實回答道:嗯。


    張海燕瞟了一眼孫曉波道:有很多問題想問?


    孫曉波道:嗯。


    張海燕笑道:那好吧,咱們來賭一把。


    孫曉波不解道:什麽?


    張海燕笑道:石頭、剪刀、布,誰輸了就來回答一個問題,不許撒謊。


    孫曉波突然有些擔心,警惕道:那要是不想回答呢?


    張海燕望著呆呆的孫曉波,差點笑出聲來,勉強忍住道:對了,要是不想回答呢?讓我想想。


    張海燕故意假裝思考了一下道:那就扮小狗,必須要像!


    倆人一經約定,遊戲便開始了,張海燕道:第一局,石頭剪刀布!你輸了,我問你,你父母是幹嘛的呀?


    孫曉波爽快地答道:都是知識分子,我爸是一個國營企業的職工,我媽在中學老師,教數學的。


    張海燕了然道:是老師啊,怪不得你學習這麽好!再來,石頭剪刀布,不行這次不算,你耍賴。


    孫曉波爭辯道:為什麽不算,我哪兒耍賴了?


    張海燕板著臉,一本正經道:你後出了,這把不算。石頭剪刀布,你又輸了,我問你,你有幾個兄妹?


    孫曉波道:我有個姐姐,現在在國外呢。


    張海燕道:你還有海外親戚?關係好複雜啊。


    孫曉波道:我們這裏沿海,幾乎每人家裏都有海外親戚。


    張海燕道:這樣啊,咱們接著來,石頭剪刀布!哈哈,你又輸了,我問你,你談過幾個女朋友?


    孫曉波頓時緊張起來,不由得摸摸鼻子,想了想道:我扮小狗。


    張海燕那裏肯依,嚴肅道:不行,必須回答。


    孫曉波爭辯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可以投降扮小狗的。


    張海燕道:不行,你不能扮,必須回答。


    孫曉波不解道:為什麽?


    張海燕給他找著理由道:你扮的不像,太難看了。


    孫曉波道:我還沒扮呢你怎麽就知道太難看了?


    張海燕道:我是裁判,我說不行就不行,快回答。


    孫曉波拗不過,隻好摸著鼻子回答道:兩個。


    張海燕睜大了眼睛,一副吃驚的樣子望著孫曉波道:噢,行啊你,才來了幾天啊,就已經談了倆了,難怪別人說你跟曹宇似的,佩服。咱們接著來,石頭剪刀布。


    孫曉波立刻興奮起來道:這次你輸了,這沒什麽理由了吧,我……


    張海燕打斷道:我扮小狗。


    說著,便不容分說舉起雙手過頭當耳朵,香舌一吐,汪汪叫了兩聲道:來,咱們繼續。


    孫曉波這才反應過來道:我還沒同意呢,你就……


    張海燕道:我扮完了,你也看見了,不能耍賴!來,咱們繼續,石頭剪刀布,你輸了,我問你,你和那兩個都那個了嗎?


    孫曉波一臉失望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和著隻能你問我啊?


    張海燕表情很是自然道:是啊,你快回答,那個了嗎?


    孫曉波很不高興,鬱悶道:哪個啊,你想啥呢!連問個問題都不讓,還那個呢!


    張海燕不解道:為什麽不讓問問題?你什麽意思啊?


    孫曉波一副認真的樣子道:是啊,我也是這麽問她的,可她就是不說。


    張海燕想了一會,恍然大悟,罵道:孫曉波!你個混蛋,你和他們一樣,都不是好東西!


    說罷,揮拳便打,孫曉波連忙抵擋反抗道:哎哎,怎麽說翻臉就翻臉啊,這也太霸道了。


    張海燕邊打邊問道:那還有個女孩呢?


    孫曉波招架著道:什麽還有個女孩呢?


    張海燕認真道:你談的不是兩個嗎?那個女孩子呢?


    孫曉波道:一個張海燕,一個柱子媳婦,你說的是哪個啊?


    張海燕一聽,臉騰地一下羞紅了,舉拳便錘,罵道:原來你是在消遣我。誰說過要跟你處對象了?


    孫曉波用手遮擋著張海燕的進攻,笑著狡辯道:我談對象為什麽要經過你的批準啊?


    張海燕怒道:沒經過我的允許,你怎麽能跟我談對象。


    孫曉波繼續抵賴道:我自己談對象,為什麽要經過你的允許?


    張海燕感到莫寧奇妙道:你自己一個人談對象?你是在跟我談對象好嗎!我不同意,你怎麽談啊?


    孫曉波認真道:我為什麽要經過你同意啊,我一個人怎麽就不能談了?就好比是彈吉他,也沒經過吉他的允許,我就這麽彈了,而且吉他被我彈的,好像還很高興的樣子,因為聲音特別的好聽呢。


    說著,便用手撥弄了一把琴弦,吉他發出悅耳的合聲。張海燕頓時被他胡攪蠻纏的這套歪理邪說噎的無語,想了想,又氣了起來,邊打邊罵道:談我就是不行!讓你胡說八道!


    孫曉波見張海燕不可理喻,笑著爬起來便跑,遠遠的傳聲道:那你什麽時候想讓我談了,就告訴我一聲……


    張海燕抓起一把沙子向孫曉波跑遠的方向扔去,風將沙子又吹回張海燕的臉上嘴裏,張海燕連忙用手撣了撣臉上的沙子,又往地上幹吐了兩口沙子道:呸呸,孫曉波,你個混蛋!你和他們一樣,沒一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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