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目的閃光燈裏,張立平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緊接著身上,頭上便挨了幾下重的,他本能的以手護頭,而攻擊也似暴風驟雨一般的襲來,可以從痛楚中感受到,至少有三個人用不同的方式在毆打著他,其中一人用的是那種塑膠警棍,另外兩人則直接拿大頭皮鞋猛踹。


    張立平咬著牙,任痛楚席卷全身,卻不發出半絲聲音,耳中聽見佳玉不停哭喊道:


    "你們別打他!別打了,我是自願的!"


    在她的喊聲下,張立平可以覺得外界的攻擊似乎遲疑了一下,但那個很冷,很平靜的聲音卻接著道:


    "繼續打,今天這裏發生的事情,誰都不許多半句嘴!"


    盡管正被人圍著毆打,張立平聽到這聲音心中還是猛然一驚,說話的竟然是一個女人,隻是聽那聲音,便可以管中窺豹的感覺到她的果決...….甚至是熟悉。可是他在這一刹那苦苦思索,竟是全然尋不起對這聲音的記憶!


    隻是他這麽一思考,口鼻間已被打出了血來,後麵那人一下子敲在他的腦袋上,張立平眼前一黑就伏在了地麵,隻覺得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佳玉見到這種情況,表情都扭曲了,終於尖叫道:


    "他是你的兒子啊!虎毒不食子,你想打死他嗎?"


    這句話一叫出來,旁人倒還好,於張立平與另外主使那人而言,時間仿佛都凝固了一霎。那本來冷而平靜的聲音裏忽也帶了一絲慌亂:


    "你.....你說什麽!"


    "我說你快住手!"佳玉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這一次她的話終於起到了顯著的作用,那幾個保鏢回頭望了望,遲疑著住了手。張立平渾然忘記了全身的痛楚,搖搖晃晃的撐了起來,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團熾熱的火焰堵住,焚燒著,鮮血淌落過眼框,張立平呻吟了一聲,在模糊的血色裏漸漸辨認出了那個女人的模樣。


    她的眉骨很高,鼻子很挺,雖然已經可以辨認出歲月的滄桑,卻還是有著徐娘半老的風韻,大概是因為這些年養尊處優的關係吧,臉型是滿月的,而雙眼裏流露著精明與冷酷,隻是她此時的表情卻是驚異莫名的,隻怕也被佳玉的那句話所深深震撼!


    -------這,就是張立平的親生母親!


    她正有些遲疑著,想開口問佳玉什麽,此時滿臉是血的張立平已經爬了起來,他看上去搖搖欲墜,還有幾分決絕的猙獰。他拿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慘笑道:


    "來啊,你叫人來打死我啊!楊月珍!"


    這三個字一說,旁人自然是一片迷惘,落在這位付夫人的耳中,卻是一種青天霹靂的震撼,自從跟隨付家定以後,她便將自己的名字改作楊忘昔,這三個熟悉而陌生的字眼,已是整整二十年不曾聽見,這一刻她心中的疑惑頓去,雙唇劇烈的顫抖了幾下,欲言又止。立即對著旁邊的那幾個保安揮了揮手:


    "你們馬上出去!都不許多半句嘴!照下來的東西全部毀去,我若聽到半句風聲,就都去管家那裏拿信封走人吧。"


    這些人都是由她親手選進付家的親信,自然唯唯諾諾的退了出來。佳玉此時已經哭著奔了上去,拿紙擦著張立平唇邊的鮮血。楊月珍看著這個打小就被自己遺棄的孩子,一時間記憶裏的那些相貌片段,漸漸的與眼前這個英氣勃勃的男子一一重疊在了一起。


    好一會兒,楊月珍才艱難的開口道:


    "她都已經結婚了,你還來找她幹什麽?"


    其實這個母親有許多話想對兒子說,隻是她根本都不知道如何說,從何說起。卻隻能提出這麽一個尷尬的問題,張立平咳嗽了幾聲,怨毒的瞪著她道:


    "你當年已經結婚了,還和別的男人跑呢。"


    這句話一下子就戳到了當年的往事上,楊月珍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了,望了他一會兒,才歎了口氣幽幽的道:


    "是我對不起你....."


    她的話沒說完,張立平已經冷笑道:


    "不敢不敢,是我自己命賤沒人要。"


    他一麵說,一麵已經站起身來,強撐著向外走去。看著自己這個親生兒子倔強離去的背影,楊月珍遽然變老了十歲,她踉蹌起身,一麵行一麵咳,便有幾點鮮紅的飛沫喜不自勝的自指縫中濺出來。然後一大片黑暗排山倒海的卷襲了過來,她閉著眼,哪怕在這樣的黑暗裏,她也覺得天昏地暗。一種強烈的無力感一點一點的刺著她的神經,消磨著她的意誌,她覺得活著實在太累,她很想就這樣安靜的休憩下去,永遠都不再醒來。


    豪門中本來利益牽扯繁多,付家定依靠前妻的勢力發家,本就有些受製於人,此時他一倒下,楊月珍承受的壓力更是巨大,但她也並非任人宰割的平庸女人,在強烈的危機感下,硬是將一切支撐了下來,偏偏在此時卻發覺了兒媳婦竟然背地裏與人私通,這樣的醜聞一旦鬧出去,實在是可大可小,因此立即趕了過來,要將這一切扼殺於搖籃之中,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竟然在這裏碰到了他!


    ---------那個二十年前被自己狠心遺棄的親生骨肉!


    一想到這些,楊月珍就很想將這一切當作是一場夢,隻可惜哪怕是夢,也有醒來的時候,一陣強烈的光線刺目後,她又不情願的張開了眼睛。


    當她乍醒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了熟悉的臥室裏,然後她才意識到,身邊有一個人。


    --------男人。


    她霍然而起!


    ------頓時四肢無力,天旋地轉,可是她可以清晰的覺察得到,身體裏就仿佛有一道涼冷的水流在四處遊走著,每行至一處,那處便恢複了原本的生機活力。隻見眼前,有一張焦切熟悉的臉,見她醒了驚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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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你沒事吧?"


    說話的人生得斯文俊秀,算得上是一表人才,那關切焦急之意正是發自肺腑,卻是楊月珍嫁到付家生的兒子,付和文,他也是佳玉名義上的丈夫。


    .........


    燈下,張立平神情木然的端坐在桌旁,像一個影子多過一個人。他臉上的青紫未消,佳玉含淚給他端來一碗銀耳湯,但這個男人隻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目光複又回歸到了那種沉思著的虛無之中。


    張立平此時給自己人的感覺,就是一陣咫尺天涯的風。


    房中就隻有木然的他,沉默的她,還有那安靜吞吐著的燈光。


    "你放心,眼下正是渠已成,水未至的關鍵時刻,我距離解救父親的終點已經很近了,一切恩恩怨怨我都可以放在腦後,相信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前功盡棄。"張立平笑笑說,但是佳玉不用眼睛看,單是用聽的,也覺出了這男子身上已經背負了難以釋懷的疲憊與傷心。


    第二天,楊月珍又身不由己的去到賓館,她知道張立平未必就想見他,隻是身體的本能驅使她這樣去做,隻是到服務台上一問,卻被告知訂了二一三號房間的客人已經一早乘飛機走了,這個消息令楊月珍怔然了很久,她也不想回家,就怔怔的立在醫院外麵,沒想到恰好也碰到了神情悲傷的佳玉,兩人對視良久,隻見外麵陽光明媚,清風送爽,一棵紫荊花開得正是沸沸騰騰,正飄落幾瓣鮮花,落在兩人的衣服上。


    楊月珍拈了一片下來,看了一看,鬆開手指,


    花經過她的衣衫,終於落地。


    大病初愈的她隻覺在陽光下,一種前所未有的寂寞,感到分外料峭的寒意。


    一種覺得失落了最寶貴東西的空虛。


    "他走了?"


    "他走了。"


    兩個女人一問一答間,心中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那個男子。而張立平,此時已經降落在成都的雙流機場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機場早已有三九集團專人在那裏等候著,看樣子已經守侯良久,而他們的言談舉止裏,竟是出奇的強硬,頗有一言不合就要動粗的意思,張立平覺得有些不妥,掏出手機給梅凱電話,後者卻已關機。


    萬般無奈之下,張立平隻得隨他們上車而去--------卻不是開往三九集團分部的路上,而是直接來到了一處高檔住宅小區之內,三名訓練有素的保安不失表麵上的禮儀將張立平夾在正中,半強迫的逼他走進了一處樓盤裏去,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中,一個人正閑然背立,觀看著牆上的字畫,他的腦袋碩大而光亮,可是整個人卻似乎獅一般威猛。


    "別來無恙?張小兄弟?"這話聲裏洋溢著熱切的喜悅,隻是後一句卻立即令張立平渾身墮入了冰窖裏:


    "七大恨收集得怎麽樣了?"


    說話的人是一個老人。


    若獅子一般威猛的老人。


    梅家家主,梅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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